第二天清晨,情况有些许尴尬。
尽管钱得来一直想捅破那层窗户纸,而梅兰一直真真假假的不愿意多迈出一步,但谁也没想到这辆车从幼儿园直接开上了高速路,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
俩人事后的清晨都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对对方说点什么。
好想说什么都很奇怪。
张不开嘴,怕羞涩先一步爬上脸颊;不敢见人,恐心跳早一秒乱了方寸。
梅兰甚至还在懊恼,都怪自己睡得太死了,早就应该趁钱得来醒来之前擦干净嘴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才对的。
可梅兰枕着钱得来的右手臂,而他的左手臂则紧紧的箍着梅兰的腰肢,她连动都不敢动。
两人都在被窝里紧紧闭着眼装睡,等着对方先起床。但是谁都不愿意先起床,于是从日头初生到艳阳高照,这俩货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假寐。
最后还是钱得来先忍不住了,因为梅兰枕着他的手臂,他……麻了。
但钱得来这货忒坏,他把手臂从梅兰颈下抽出来,故意把动作幅度弄得挺大,但梅兰身为一位资深阴谋家,演技和脸皮都是优中选优的。她连眼皮都没睁,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翻身换了个角度,把头埋在枕头里接着假睡。
钱得来挑眉:还装?
他睇了一眼床头上闹钟的指针,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梅兰的作息一向规矩,晚上十点钟准时睡觉,早起七点钟准时起床——她肯定早就醒了。
于是钱得来也顾不得羞耻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开始恶意的扒拉梅兰,但鬼王殿下最多就是哼唧两声然后继续装死。
——装是吧,你给我等着!
钱得来故意整个人扑在梅兰身上,还用力的向下压了压,压得梅兰再撑不住,“噗”的一声破功了。
“早……啊不对,上午好啊,小殿下!”钱得来说。
梅兰从褥子里抬起脸,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钱得来顿时心里麻酥酥痒痒得厉害,原本已经涌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全都说不出口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也有当昏君的潜质,什么公正廉明什么明察秋毫全都抛之脑后了。钱得来摩挲着梅兰的脸蛋,然后俯下身吻上她的嘴唇。
直到下午,两个人终于吃上了早饭。
梅兰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了,心虚得厉害。她捧着一直大海碗喝汤,半张小脸埋在汤碗里,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揣摩着钱得来此时的心情。
男人邪笑着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然后公事公办的口气:“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吃干抹净不认人了?!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阴阳道鬼王愤怒的想。
放弃了祸乱朝纲的野心,梅兰干巴巴的嘟囔:“来看看你。”
钱得来掸着男士真丝睡衣上莫须有的灰尘,闲闲的说:“你不打算跟我交代一下你做的那些事吗?”
梅兰:“……”
“你的整个布局……”钱得来托着腮帮问。
梅兰小心翼翼的说:“你是说香香……”
即使现在知道香香是自己灵魂的母亲,但钱得来毕竟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始终无法把那个容色绝艳但没什么心眼儿却要跟他争宠的小鲛人当成长辈去看待。
钱得来只好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餐桌,肃着一张脸说:“全部,自打阴阳道灭族以后你都干了什么,以及以后打算再干点什么。”
梅兰放下汤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亡灵树对我的影响比想象中还大,好多记忆都被篡改了。我有时候都不太能分得清哪些是有你去之后发生的,哪些又是在你去之前发生的。”
“亡灵树所沟通的古今时间轴并不是平行的多线时间轴,而是单线时间轴。所以哪怕我也是穿越时空者,过去也没有出现两个我,而你的出现也改变了我的记忆。”
她打量着钱得来的神色,说:“我记得我把你送走以后那几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反正脾气也不太好。那时候,香香整日都在我眼前晃,我看她自然不顺眼,想得都是怎样将她剥皮拆股一些心头之恨。她跪下来求我……”
说到这里,梅兰又看了钱得来一眼,“她说只要我肯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可她比我还废,除了美貌香香什么都不行。我就……我就想起那时候你给我讲过的三十六计里面的美人计——就吕布貂蝉那个……”
钱得来挑起一侧的眉毛,他那时候都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时候昆仑诸神一系一家独大,我最初又不想跟郑昊混在一起,于是我能选择的帮手就剩下了……”
“人界的周武王。”钱得来说。
梅兰点了点头,“我想人界管着诸神的祭祀,是衣食父母。周武王那么强势,能逼得昆仑诸神退出神界,也一定能帮到我的忙,我就让香香去……诱惑他……”
“然后呢?”
说起这个,梅兰就气闷了,“美人他倒是笑纳了,但忙不帮!”
钱得来忍不住“噗嗤”乐了,他就知道香香那个小鲛人的鱼脑子也不是能当貂蝉的料!
大概是品出钱得来的不屑了,梅兰替孩子他妈争辩:“你可别小看香香,姬发那小子可宠她了,三千粉黛无颜色——什么王后、滕妾,统统都去靠边站了!”
“所以呢,你的事儿不还是没办成吗!”
梅兰顿时泄了气,“每次香香跟姬发提阴阳道,那小子就说后宫不得干涉朝堂政事。我看香香去了一年多也没什么建树,再加上这时候我也决定跟郑昊联手了,就把香香召回来了。”
钱得来:“……”
梅兰小心翼翼的看着钱得来,“但谁也没想到,香香怀孕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并没有故意让香香怀上你,再去母留子。香香是鲛人,在此之前从来也没有鲛人和人类生子的传闻。而且你确确实实是周武王姬发的儿子,我那时候还没有跟郑昊翻脸,怎么会提前想到在千年以后用你做解开封印的钥匙。”
钱得来看着她,没说话。
梅兰也品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继续说:“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香香死了,你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巫医说大概率养不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你的婴灵封起来了。再后来我跟郑昊联手扳倒昆仑一系,他再来扳倒我,这一波他玩得才叫666。”
大概是放羊的孩子喊狼来了喊得太多了,哪怕此时梅兰态度诚恳、眼神清亮,钱得来还是觉得她有事情瞒着他。
尤其是昨晚,梅兰怎么突然来偷偷看他,为什么……哭的那么难过。
为什么求他不要恨她的那个时候,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就好像她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钱得来突然觉得心悸得厉害。
“说说你自封的事儿。”钱得来凭着潜意识的第六感挑出一个事由。
果然,梅兰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可说的,实质上谁都没赢。郑昊没能封印我,但我自封好像也没啥区别。”
“详细说说!”钱得来抬起下巴,“从崖山海战开始……”
梅兰瞠大了眼睛,“这你都知道?”她回过了味儿,“郑昊说的,他肯定往里面掺水分了!”
“当初崖山之后,那些鬼魂成群结队到我的阴阳道报道。他们自己说不着急轮回,就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收复江山,我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给我打个工怎么了?”
钱得来说:“可他们没有意识。”
梅兰瞪眼睛,“怎么没意识了!裴文静和吴慰、霍曦的船都翻了,霍曦半条命都要没了,裴文静连根头发都没掉,你说我的水鬼没意识?”
钱得来忽然想到,那时候自己掉下石灰桥落入无枉海,虽然靠伏羲徽章安然无恙,但自己毫发无损跟那些水鬼放水是否也有关系。
梅兰耸了耸肩,“那时候昆仑诸神被扫平,郑昊正看我不顺眼。我留下崖山的十万亡魂,郑昊就越发的忌惮我。我自知跟他的冲突绝无可能避免,而且我也有数,当初荡平昆仑我靠的是做低伏小迷惑人心,这一次同样的法子对郑昊没用。”
“所以,我就想了个金山脱壳的法子!”说到这里,梅兰悄悄的观察钱得来的神色,见他没有讶异的表情,心里托了底,她知道钱得来实际上并不知道这桩事的真实底细。
于是越发放心大胆的说:“我知道郑昊就算跟我翻脸也不会直接弄死我,而是会封印我。所以我就干脆一狠心拔出自己的一部分魂魄给郑昊去封印,谁知道我那个糟心的弟弟居然向着郑昊把这件事泄露给了他。我就把竹山的魂魄也从我身体里拔出去了。而且抢在郑昊前面自封了。”
钱得来问:“这是全部?”
梅兰硬着头皮回答:“当然了!”
多年刑侦的经验让钱得来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敏锐,这种敏锐也体现在了现在:他觉得梅兰的话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反复咀嚼,她的逻辑自洽,找不到不合常理的地方。
——梅兰,到底对他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