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昊话音未落,藤蔓就已经缠上梅兰的腰。
他没有余力去除掉她了,但他还有力量拖着她一起坠落恶魔眼。
西王母到底在恶魔眼里藏了什么?
数年前。
那时候梅兰冲出封印还没几年,整个人处于蛰伏的状态。她穿着一件兜头的深蓝色斗篷,站在悬崖峭壁之上,远眺天高云低垂的昆仑山脉。
她问盘成一团趴在身侧土黄色岩石上的长治:“你说西王母当年真的死了吗?”
长治没有回答她,而是用一双黄色的竖瞳看着梅兰,那意思是你怎么又开始琢磨一个死去数千年的远古仇敌了?!
“当年西王母殿下自戕,北海山崩,死伤平民无数。虽然郑昊早就提前做了部署尽最大可能减少死难者,但我心里总觉得并不仅限于此——西王母也是上古神祇,她的地位尊崇,她一死所造成的阴阳两级颠覆不该仅仅只是死伤数万人那么简单。”
长治吐着蛇信子,似乎没有完全消化梅兰话里的内涵。
“况且当年西王母殿下还不至于走投无路到只能一死了之。将心比心,换作是我的话,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会筹谋反戈一击。她明明还有一斗的力量,为什么那么容易束手就擒……”
说到这里,梅兰脑子里突然只剩下四个字“将心比心”。
梅兰的脸慢慢露出震惊的神色,情不自禁自嘲的干笑了一声——她懂了,她能想到能做到的,西王母当然也能做到。
西王母没死,甚至……她还藏起来一部分修为,藏在哪里呢?
数月前。
梅兰在看守所的审讯室单独见了西王母唯一的儿子黎吴慰。
她用胶带黏上棉花贴在钱得来安置的窃听器上,然后对黎吴慰说:“可以谈正事了。”
黎吴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梅兰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所求就是要我死,我可以满足你。”
黎吴慰先是惊诧,然后是愕然,最后是“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
“我不骗你,我恨郑昊,我要他死。”梅兰笃定仇恨的神情让黎吴慰一瞬间想到当初在西王母座下做低伏小的初阎君,是否也曾经在背地里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诅咒过彼时春风得意的女神。
“但我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跟你母亲一样是上古神祇,他一死势必打破阴阳正邪两级的平衡……早在一千年前,我就已经堕成邪神了,只有我跟他同归于尽才能避免生灵涂炭。”
黎吴慰偏过头,不屑的哼气,“你要跟他同归于尽现在就去,跑来跟我交代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梅兰说,“郑昊脑子也不是白长的。我能猜到当年西王母殿下死的时候留了一手,他也能猜到。就算今日我不来找你,过阵子他也会找上你,你想继续这么……嗯,东躲西藏的混日子怕是不能了。郑昊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与其让他找你的麻烦,不如我们合作一起弄死他!”
吴慰问:“你想怎么弄死他?”
梅兰说:“以西王母藏起来的半数修为引他入瓮。”
黎吴慰:“你想哄骗我说出我母亲收藏修为的地点?”
梅兰闻言浅笑,“你看你都承认当年殿下确实给你留了东西,说明你下意识已经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了不是吗?”
黎吴慰:“……”
梅兰再次说:“若我不和郑昊同归于尽,拿什么来来消弥神祇陨落造成的阴阳颠覆?所以,你可以相信我。”
离开拘留所后,梅兰回家给长治喂切成小块的生肉。
长治难得开口说话:“你相信黎吴慰会帮你?”
“他会帮我的。”梅兰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如果蛇能翻白眼,长治早就翻了个大白眼给她,“你觉得他会相信你那套鬼话?”
“他不信。”梅兰搅拌着生肉,“但他想我死。”
“西王母当年留给黎吴慰的绝不仅仅是她的半数修为,更是我和郑昊的催命符。否则的话,黎吴慰不会不惜用不断更换肉身的方式活下去,几千年了,他为什么不去把那份修为拿出来用?除非他用不了!”
“他当然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但他以为只要我跟郑昊下了水不管我是不是胡说,都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会帮忙的!”
“他等了这么多年,除了苟延残踹之外,就是等我跟郑昊火拼的那一天……你说咱家这位大侄子,到底是耐心好还是做事优柔寡断呢?他居然能等这么多年。若他千年前就动手没准儿我跟郑昊早就玩完了!”
“你当年也没给他钻空子的机会,逮着时机不是抢先自封了。不过,他的手段确实远逊于他母亲。”长治说,“顺便说……你已经知道西王母留在恶魔眼里的是什么了?”
“八九不离十吧。”梅兰的话到此为止,后来不管长治怎么旁敲侧击这货都会三五下把话题岔开。
全世界都觉得因为鲛人香香之死,长治和久安才会跟初阎君梅兰离心离德。其实只有长治才知道,那确实是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但真正让他们彼此关系如此冷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梅兰那扇无论对谁都紧紧闭合的内心世界。
她不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都设有心防。
那种极具防备的心理,哪怕对象是千年来陪伴她走过无数杀戮、背叛、囚禁的灵蛇,她也依然放不下戒备的姿态……让人恨得牙根都痒痒。
“那钱得来呢?”长治问,“你也不准备对他有个交代吗?”
梅兰一瞬间的神情显出茫然。
最后,她终于犹豫的低声说:“你说一个邪神对一个凡人能有多深厚的感情,一个凡人对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邪神又能有多少感情?以后,他会遇到很多人,有的让他厌烦,有的让他喜爱,但他的命运终归会回归到平常。那些仇怨本就与他无关,被迫入局已经是情非得已。”
长治不屑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那孩子的一辈子都被你设计完了,眼看如今事情即将了结,你倒是会装好人!”
“……”
“殿下,不如您跟我打个赌如何?”
梅兰:“……你要打什么赌?”
长治吐着蛇信子,黄澄澄的眼珠子沾染了一点戏谑的情绪,“您的那番鬼话连黎吴慰都不信,若是拿来骗精明的钱得来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殿下,我很期待——”长治的竖瞳紧紧的盯着自己风雨无阻陪伴千年的主人,慢慢露出了……恶意。
*****
五彩斑斓的恶魔眼湖水里伸出触角,紧紧的缠住先一步落入湖水中的郑昊。
霍曦刚刚瞅准机会把郑昊救出来,就猝不及防的遭遇郑昊拉着梅兰一起同归于尽。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墨绿色的触角钻进郑昊的伤口里,大口大口的吸吮着郑昊的灵力修为,直到将他吸食成一具肉干。
霍曦双腿一软,失魂落魄的跪倒在砂石地上——他又错了,他不该出手去救郑昊的。
他不救他还能活,他一救他他却只能死了。
顺着触角伸展的方向一直到湖底的最深处。半透明的湖水中沉寂着一具铜棺,触角的延展顶开了铜棺的棺盖,一具女人的干尸随着触角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肉身从干瘪枯槁逐渐变得丰盈娇嫩。
她的双眼阂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眉眼间邪气四溢,似乎只要再吸食一点灵力,就能唤醒这位沉睡千年的神祇。
那是——西王母遗骸。
西王母当年到底为什么要自戕?
她确实还有一战之力,但战了之后呢?
春秋时代,上古神祇式微,新飞升的一代神君逐渐崭露头角在人界广泛的发展信徒培植了力量,上古神祇仿佛成了远古的传说。对外,新飞升的一代神君以郑昊马首是瞻;对内,梅兰身为昆仑的食物链底层却悄然摸清了西王母的全部底牌。
二者联手,西王母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早已进退维谷。
云梦泽的清谈会,梅兰和郑昊突然发难,诛杀了在场支持西王母的三十六位神君。西王母虽然勉力逃走,却已然重伤。
她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但神祇,永远不会接受失败的命运。
所以在临死前,她也布了一个棋局,一个横跨千年的棋局。
梅兰坚韧隐忍,郑昊野心勃勃。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两个人就一定会翻脸。也或许,在西王母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早就结下心结了。
所以,她安排了心腹在自己自戕的若干年后,不断的挑拨俩人的矛盾。
她还安排自己性情软弱急躁的儿子以不断更换肉身的方式远遁纷争,只需静待。以梅兰之多思多谋,郑昊的绝顶聪明,他们早晚会知道自己在恶魔眼湖底藏匿了半数修为。
到那时,两人不死不休却都没法子真正致对方以死地,他们哪怕对恶魔眼下的陷阱心存疑虑也只能冒险一试。
而藏在湖底千年的神祇尸骸嗅到了两人的气息就会立刻借助恶魔眼压制神祇的邪气捕猎他们,再吸干他们。
这是他们的死局。
也是西王母重生的希望。
当然,如果不是霍曦突然出现救了被困住的郑昊。本来提前一步洞察杀机的梅兰是可以避免走到这一步的。
她之所以要跟韩遇一起玩苦肉计,给郑昊机会设一个召集所有神君出席的祭祀典礼,就是为了联合那些被她抓住把柄的神君一起围攻郑昊,并且封印他。
然而,没有如果。
恶魔眼吞噬灵根与天地共生的上古神祇,迸发出橙红色的斑斓光柱直达穹顶。
长治在距离昆仑几公里之外的山头看到那道光束,就知道事情果然朝着他们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了。
姓庞的糟老头儿在这种时候急的原地打转转,“这可怎么办?”
长治吐着蛇信子,“闯进去!”
久安立刻扭头,“你想干什么,那些神君不会让我们……”
一道雷击当头劈下,要不是久安反应快躲闪开,那一道惊雷足以劈得久安皮开肉绽。
久安眼睛红红的,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弟,长治声调毫无波澜:“我说——闯进去!”
*****
钱得来等人从郑昊突然袭击梅兰的时候,就立刻反应过来,钱得来扑过去抢先一步拉住梅兰的手臂。
梅兰眼疾手快握着短刀狠狠的插入砂石地里,暂时阻止郑昊的那些藤蔓拖着自己继续向恶魔眼里滑落。但她的半截身体已经泡进了恶魔眼的湖水里,那些触角闻到了她的味道而紧紧缠住了她的两条腿。那些触角身负上古灵力,不怕火烧和刀斧,它们与梅兰的灵力对抗,缓缓爬上梅兰的腰肢,让她连壁虎断尾都做不到。
看到那些吸食神祇灵力的墨绿色触角她只觉得恶心,反射性的干呕了两声。
然后哭咧咧的对着钱得来:“救我!”
钱得来抓着梅兰的手,整个身子也跟着被不停的向前拽着。
莫离、裴小峰也过来帮忙。
裴小峰不死心不断的挥刀砍着那些触角,削铁如泥的刀刃与触角相撞,火星乱蹦,那些触角却安然无恙。实在是被砍烦了,其中一条触角像扯直的皮筋一样反弹向裴小峰,弹得他一个跟头。
“你们还愣着干嘛!湖底西王母的尸骸一旦复活,你以为你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钱得来咬着牙双手扯着梅兰,头也不回得对傻站在一边的炽焰君喊了一句。
炽焰君反射性的动了动脚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拦住了要去帮忙的其他神君。
他忽然朝着南方的方向远眺,那一片天空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炽焰君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胡透过伏羲八卦对钱得来说:“……钱得来,放手吧!郑昊即将被吸干,他一死人界必有浩劫,只有鬼王同死才能平衡阴阳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