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沿海的城市里,人们和往常一样,晨起、进餐、赶车、工作……他们不会知道,在这样一个几近平常又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几十分钟之后,因为神祇陨落致使地极扭转最终将导致一场可以载入史册的地震和海啸。
那些在床上裹着小被子赖床的孩子,那些在公园里打着太极的老人,还有那些为生活奔忙的家庭顶梁柱,他们的生命也将在此刻猝不及防的被定格,甚至来不及说任何告别的话。
理智上,郑昊一死,只有鬼王与他同死才能消弥祸端,阻止这场人类浩劫。
但情感上,鬼王的部下、鬼王的故交……还有鬼王的情人,没有人愿意她真的去死。
钱得来紧紧拽着梅兰的手,墨绿色的触手已经缓缓将她向后拖着,就连钱得来也一道被拖着向前。
梅兰因为恐惧而放声大哭,她紧紧的攥着钱得来的手,生怕他甩开自己,“钱得来,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放弃我。我以后一定不再撒谎骗你了,我会老老实实的听话……我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最后算计到头居然要便宜了西王母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钱得来,放手!再下去连你都要被拖进湖里了!!”老胡在伏羲徽章的另一头疾言厉色的吼道,“你救不了她!”
老胡虽然和老陈坐在二侦的会议室里完全与外界隔绝,但老头子的手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一直在颤抖,“她是邪神,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她从来都没信任过你,你已经把你能做得都做了,于情于理,你对得起她!”
似乎能听到老胡说了什么,梅兰抽泣得更厉害,“钱得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以前那些不想拖累你的话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其实比谁都希望我落难的时候有人能拉我一把,永远都不放弃我!我的族人、云岫姑姑他们都死了,我弟弟恨我,长治和久安跟我翻脸了,郑昊一心只想利用我……就算要死,我也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钱得来仿佛没听见老胡在耳边的嘶喊,他抬头看了一眼,说:“郑昊还没死!”
跪倒在地的霍曦神情恍惚的看了一眼恶魔眼湖心,郑昊在水里被团团缠住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只能从层层叠叠缠绕的墨绿色触角缝隙中看到他抽搐的肢体动作,显然他现在一定十分的痛苦。
“——擒贼先擒王!”钱得来眼神逐渐笃定凶狠,他转头对着霍曦喝问了一句,“霍曦大人,既然你要救你家的帝君就救得彻底一些……一起下水!”
莫离反应快,立刻猜到钱得来的想法:“钱得来你疯了!?你不要想着下水能剿杀西王母的尸骸,她既然能安排这个诡计,就一定会在自己的尸骸处设置机关,你下水就是送死!”
钱得来却充耳不闻,深深的看了一眼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梅兰,捏了一下她的手,“我不放弃你,你先放手,我去救你!”
梅兰不可置信的瞠大眼睛看着钱得来,尖叫:“你不要下水……”
她的一时失神,让那些触角有机可趁,迅速蔓延到梅兰的胸口。她现在已经呼吸困难,尖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梅兰她想说:她不想死,可更不想让钱得来为她死。
那一刻眼泪糊住了眼睛,梅兰只能不断的摇头表示拒绝。她太清楚西王母的作风和心计了,她当年败给这位女神,绝不仅仅只是年少无知而已,纵使以现在她的心机和隐忍重新回头和西王母殿下一较高低,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那位女神当年会被她跟郑昊联手赶下台,不过是迫于时事,运也命也。
西王母既然决心在此捕杀鬼王初阎君和帝君郑昊,那么水下一定布置着足以克制神祇的陷阱。
而钱得来,不过只是一具凡人之躯。
钱得来用力的攥了攥梅兰的手臂,对身后帮忙的裴小峰说:“帮我拖住她!”
他语气里的凝重让裴小峰迟疑了一下,直到钱得来又补充了一句:“人生何其漫长,我不想带着悔恨走完。”
裴小峰心脏收缩,立刻决然的说:“你放心去,我不死她就不会死。”
莫离的脑袋快要气炸了,他怒斥裴小峰:“你就由着他犯傻,为了一个利用他的女人……”
裴小峰费力拖着梅兰,和那些拉扯的触角角逐,额角青筋暴起的同时还不忘冷淡的回了一句:“那你倒是松手啊,你让那个叫彤彤的丫头片子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啊!”
莫离:“……”
这回他不吭声了。
钱得来审视着呆呆的站在原地的炽焰君等神君,“你们就打算什么都不做,等着西王母复活?诸位当中有很多当年可是拥戴郑昊参与围攻西王母的,不怕被她老人家挫骨扬灰?”
许多神君脸色微变。
炽焰君岿然不动。
钱得来又说:“炽焰君殿下以为跟你没关系了?你猜西王母复活还想不想继续当她的神界之首,你的帝君之位不想要了不要紧,但你觉得西王母信不信能反叛郑昊的你,是个不爱权利和尊位的傻白甜?”
炽焰君终于说话了,“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恶魔眼湖面,补充了一句,“下水绝无可能。”
钱得来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我可以下水,但你们怎么也得尽全力阻止西王母继续吸食郑昊和初阎君的灵力。”
炽焰君皱着眉头,“给你一刻钟。”
钱得来一把揪住炽焰君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道袍衣领,“我说的是尽全力,否则我们就一起玩完吧!”
炽焰君:“……”
钱得来下水前叫上还在恍惚的霍曦:“问你呢,到底还要不要救你的帝君?!”
霍曦脸色变幻,思绪几番翻涌,神情终于变得坚定:“好!”
他望着湖心的方向:“西王母死而复生,神界一定会大乱,我总要阻止‘他’继续造孽。”
钱得来纵身要跳下恶魔眼湖,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袖子,钱得来以为是莫离还要来劝,正要回话,转身却看到韩遇。
韩遇递上一个龙眼大的珠子,“避水珠,你是凡人,在恶魔眼下待不久的,就算有伏羲徽章也不行。”
钱得来没说废话,抓起韩遇的避水珠,点了点头,立刻跳下湖水。
韩遇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对她来说,就算有人愿意为她赴死,大概她也只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至于我……”韩遇的眼神逐渐露出狠绝,“也得做点什么才好。”
恶魔眼湖不愧是阴阳交接的地方,钱得来乍一跳入湖水,就被冰冷的湖水冻得一哆嗦,腿脚差一点抽筋,他的眉毛头发迅速被冻上一层冰碴儿,嘴唇乌紫。但这一波还没缓过来,湖水的温度猝然升高,钱得来被冻得乌紫的皮肤又乍然被高温灼伤,烫得钱得来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煮熟了。
湖水中五彩斑斓的光芒交相变幻,水温在零下四十多度的极寒和零上七十多度酷热之间连环转换。不光是钱得来这具凡人之躯,就连前后脚一起入水的霍曦也渐渐承受不住。
钱得来昏昏沉沉之间心里骂了句国粹,他甚至连西王母的棺材板都没看清,脑子里只剩下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
得了!他想,这下他可以跟梅兰那个倒霉蛋鬼王一起做亡命鸳鸯了。也不知道他这种死在恶魔眼湖的,会不会还有轮回。
然而就在此时,一列鬼影陆陆续续从湖水深处钻出来。这些鬼影无一例外长着光秃秃的脑袋,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张嘴就是一口可以咬断筋骨的獠牙。
——是阴阳道无枉海的水鬼,千年前在崖山沉海殉国的军民。
恶魔眼湖是神界昆仑和阴阳道的交界处,此处的水源连接着无枉海,但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同磁场天差地别,无枉海阴气森森,恶魔眼正邪交织。
那些早就守在入海口的水鬼,发现钱得来入水受困之后就立刻成群结队的冲了过来。
三两只水鬼或许不会对恶魔眼产生任何影响,但十万只水鬼的出现,足以用他们自身的阴气来调和恶魔眼中的极寒和酷热。
本来已经等死的钱得来忽然感到周身的温度恢复正常,他回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水鬼群,一眼瞥到他们隐忍痛苦而分外狰狞的脸。
——这些水鬼坚持不了多久。
为什么无枉海和恶魔眼相通,但千万年来无枉海的水鬼却从来不会越雷池一步?
因为恶魔眼中时而出现的神界罡气对他们这些九幽厉鬼而言,是灭顶之灾。
这一点这些水鬼都很清楚,但当昔日之主身陷险境,他们还是来了。
钱得来知道此时抓紧时间比向这些鬼兄弟表达感激更重要,他决然的摆动双腿朝着湖底潜去。
恶魔眼湖深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跟水鬼的出现是否有关系。渐渐的,散发着淡蓝色微光半透明的水母成群结队在水中游弋。
那些水母的姿态优雅,深水之中的蓝色微光美的如梦似幻。霍曦游到钱得来身边,用术法传音:【不要碰它们】
霍曦展开手掌,一根头发顺水飘走,变成一条一尺多长摇头摆尾的锦鲤,锦鲤在水里转了几圈,突然被一只比它小数倍的水母吞到了肚里。水母半透明的身体被撑开,里面甚至能看到金鱼垂死挣扎渐渐被消化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水母吐出一条完整的鱼骨。
钱得来没出声,身姿灵活的躲避这些游弋舞蹈的水母群,心里大概猜到西王母的藏尸之地为什么要选在两个仇敌的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做得又隐蔽又险象环生。
潜到湖底后,顺着触角伸出的方向前进,远远的终于看到西王母尸骸所在。
水母浅蓝色的微光照亮了女神的尸身,棺椁连结的触角高高的延伸到水面之上,看得出触角正在奋力的努动,岸上的诸位神君正在尽全力阻止这些触角继续为西王母的尸体输送灵力,但也只是延缓了郑昊和梅兰被吸干的时间而已。
西王母的双眼始终阂着,仿佛沉睡了一般。
只是那张沉睡的脸透着股妖冶邪佞,与钱得来记忆里那位宝相庄严的昆仑第一女神相差甚远。
以前不对比不知道,现在有了对比,钱得来忽然发现其实黎吴慰是有那么一点像西王母的。
钱得来的脑子灵犀一动,闪过了一个念头,太快了他没抓住。
霍曦对钱得来说:【她已经不是神祇了,是邪神。就算不为了救两位殿下,也必须阻止邪神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