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一过陈副局长就出现在第二刑侦支队的小楼里。
政府机关是八点半准时上班,所以有的警员一进门发现陈副局长比自己来的还早就尴尬了,急忙打电话给主管领导,也就是钱副队长。
钱得来挂掉电话撇嘴翻白眼嘟囔:肯定没好事。
然后登登登跑上楼,一脸春风洋溢的迎了上去,亲自沏茶倒水、满面笑容,虚伪做作的态度让陈副局长腊月飞霜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八二八案查得怎么样了?”
“进展不错。”
“具体什么进展,锁定嫌疑人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有头绪了!”
陈副局长把茶杯往旁边一撂,“案发都一个星期了吧,连嫌疑人都没确定,还叫进展不错?”
钱得来耐着性子道:“领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查案得抽丝剥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陈副局长冷笑:“八二八案你没查清楚,却有功夫去骚扰合法经营的企业!”
钱得来一挑眉,“有人告状去了?”
陈副局长翻了个白眼,“八二八案情节恶劣,自从第二刑侦支队成立以后,这些年还没有鬼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作案,而且作案对象还是个知名的富二代,社会关注度高。你自己上网看看,现在民间猜测五花八门,知不知道上头替你顶了多少压力?一个星期了,你干什么了!”
钱得来老神在在的听训,甚至还想找根掏耳勺挖耳朵。
陈副局长一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血压就要飙升,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甩手走了,走前扔下一句:“少去找真理社的麻烦,多用心在八二八案上。限你一个星期,破案!”
钱得来“嗯”的一声,吊儿郎当。
陈副局长转身去老胡办公室,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莫离理智分析:“其实对于八二八案来说,只要抓到那个掏心的凶煞就够了,完全没必要非要追根溯源。”
钱得来看了一眼他,摇摇头。
不行的,如果不能给那些为了一己私利杀害了六十几个学生的邪/教组织定罪——死者的冤屈无法伸张,正义得不到匡扶,那么这个案子就不算破了。
钱得来换了个话题,“昨天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刘旭仁和12年前十堰山火灾应该没关系。我查过他的履历,他差不多三十年前到蒋家开始工作,从做司机开始干起。他老婆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是尿毒症。他没有儿子,这些年几乎住在蒋家搭理蒋家的事。”
钱得来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接过莫离熬夜整理的调查报告,在第一页看到刘管家的户籍档案——
刘旭仁,男,五十二岁,丧偶,原籍t市f镇上姚村人……
丧妻无子。
钱得来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老婆死了这么多年了,刘旭仁就这么一直单着?”
莫离摇头:“没听说刘旭仁有什么花边故事。”
“至于蒋图承那个情妇,倒是很有意思。”莫离说。
钱得来来了兴趣,“怎么个有意思法儿?”
莫离说:“那个女人叫钱瑶,今年只有三十一岁,以前是光达集团分公司的前台而已。十年前突然辞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工作过,被蒋图承圈养了起来。孩子是龙凤胎,今年还不到九岁。蒋伯仁一死,这两个孩子理论上就是光达集团的继承人。不过呢,我查过这个女人的资料,她其实有个比她大八岁的哥哥,十二年前死在了十堰山火灾中,而且还是光达集团中唯一一个死难的员工。”
钱得来被震惊了。
“这种女人蒋图承也敢碰?”
“色字头上一把刀!”
钱得来说:“这女人完全有杀人动机,为财、为仇,全占了!”
“不过她应该是无辜的。”莫离说,“我查过这女人的行程:8月份孩子放暑假,她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探亲,8月27日当晚才乘坐动车返回h市——当天晚上7点零5分开车,第二天凌晨2点左右到站,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当天从t市到h市的动车票很紧张吗?”钱得来问。
“哦,还好。不逢年不过节的,一天五个车次……”莫离突然想到了什么,愣住了。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车次不紧张的情况下居然选择了凌晨到站的车次,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莫离说,“钱瑶有可能是故意选择这趟车来给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可我调查过她的不在场证明,列车员记得她。说那天有一个孩子吃坏肚子了,钱瑶在列车上拜托列车员帮忙照顾另一个孩子,自己陪着拉肚子的孩子上厕所。”
钱得来:“……”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莫离把资料递给钱得来,“这是钱瑶的原户籍地址,你看看——”
钱瑶,女,三十一岁,未婚,原籍t市f镇下姚村人……
她和蒋图承的管家刘旭仁是老乡?!
莫离说:“钱瑶和刘旭仁年纪相差二十多岁,刘旭仁十七八岁就离开家乡再也没回去,理论上他们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但……”
“未免太巧了些!”钱得来总结,“确实有点意思!”
这会儿梅兰一步两步的蹭过来,嗫嚅道:“真理社的韩遇约我们今天见面吃饭。”适时地打断了钱得来的思绪。
钱得来挑了挑眉,“什么情况?他怎么突然想请我们吃饭了,该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梅兰耸耸肩,隐去一些不该说的,天真无辜道:“说是想跟你见一面,还说要给你送礼物。”
人来人往的第二刑侦支队办公室突然一瞬间静了一下。
钱得来恼怒:“送什么礼,什么送礼,告诉他我们公职人员不吃这一套!”
“好嘞!”梅兰说,“我立刻让他们真理社死了这条心!”
“真理社怎么了?”陈副局长和老胡一前一后走出来,只听了半截话。
梅兰只好道:“真理社要请钱副队吃饭,我们都觉得没必要——哦,这个真理社是个涉案的企业,这种敏感的时候容易被人捏住小辫子!”
陈副局长想了想,说:“去跟涉案企业接触接触,听听看他们对案情的想法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不要去高档酒店消费,也不能收礼,注意纪律!”
“行,那咱们去会会这位哈佛的青年才俊。”钱得来说。
梅兰:“……”
虽然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青年才俊是正经八百的ABC,但十分体贴的把吃饭的地点选在了一家淮扬菜馆。
淮扬菜以刀工见长,以本味本色为上,口味总体偏清淡。但繁文缛节的操作其实并不适合追求多快好省的大众心理,所以在传播上远不如麻辣鲜香的川菜更深入人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两大菜系孰优孰劣,全看个人爱好和欣赏。
正宗的淮扬菜馆在本地并不常见,而且往往如同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一般低调内敛,韩遇一个外来客能挑中这么个色香味俱全的非知名菜馆实属难得。
韩遇本人比照片上更加清隽儒雅,钱得来暗暗的在桌下掏出罗盘,罗盘没有任何反应,这确确实实的是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个谈吐不凡,俊秀儒雅的人类。
联系真理社和十堰山火灾,让人脑海里不禁浮现“斯文败类”这四个字。然而对于警察而言,没有确凿证据的指责如同浮在半空的肥皂泡,轻易一吹就会破灭,反而还会沾一身的腥味。
钱得来装模作样的和韩遇握了握手,眼角瞥到吃惯了苍蝇馆子的梅某人对着其他包间桌上雕工精致、鲜香扑鼻的菜肴流口水。
韩遇也注意到了梅兰,或者也可以说是假装终于注意到了梅兰。
梅兰倒好似全然不记得曾跟这个人在真理社地下神殿短兵相接过一样,她看着韩遇的眼神有社交的礼貌和全然不在意的冷漠,与看菜谱的眼神相比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韩遇觉得有点意思。
钱得来觉得有点丢人。
然而更丢人的是……随即梅某人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回荡在玲珑精致的包间里,十分的清晰。
韩遇说:“怪我,路上堵车耽误了好一会儿。”
钱得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说咱们是敌我关系,别整的跟阔别重逢的老友似的,但是说出的话依旧带着社交场合的虚伪做作:“韩校长哪里话,今天是我私人请客,想吃什么您可以随便点。”
梅兰闻言看了一眼钱副队长,又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掐指算了算副处级的工资水平,然后暗暗的心疼自家领导——不是说好了是嫌疑人请客么!
韩遇略惊讶,然后含笑接受了这个提议。
梅兰的爪子拍在考究精致的菜单本上,做了一个决定。
她开口,“二位慢慢聊,不如我来点单怎么样!”这不是问句。
钱得来说:“行啊,不瞒韩校长,我这个实习生是个美食家,特别讲究那个……哦,色香味俱全。”
韩遇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滑过梅兰,对钱得来笑笑,“自便。”
梅兰仿佛没看见一样,把一壶烧得滚烫的茶水放在饭桌上,又叫来服务员小姐点了菜:“就是这些了,可以走菜了!”
窈窕的服务员小姐白着一张小俏脸,求救似的转向韩遇:“韩先生,这位小姐她……”
“就按这位小姐点的上!”
服务员小姐仿佛被恶霸调戏过的小家碧玉,敢怒不敢言,抱着菜谱离去。
“这位警官贵姓?”
“免贵姓梅,单名一个兰字。”
“梅兰?!梅兰竹菊,君子之格,好名字!”
“哪里。”梅兰堆了一脸虚假的笑容,“其实就是随便起的,我还有个弟弟叫竹菊。”
钱得来看了一眼梅兰,心说你不是孤儿么,哪来的弟弟?
“哦?”韩遇仿佛十分感兴趣,眼镜后面的目光闪了闪,“那他现在在哪里高就?”
“死了!”梅兰恶意的歪了歪嘴角,“缺了大德让雷给劈死了!”
韩遇的表情僵了一瞬,然后说:“那可真是太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