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胖子挺郁闷。
他叼了根儿烟,站在楼梯间里生闷气。
吴慰有点担心,但又不敢劝。在他看来,师傅大概是觉得丢脸。
梅兰没心没肺的端了个扎丝带的小盒子,乐颠颠的直奔楼梯间,小吴本想拦着她,但又觉得这姑娘触两次霉头,兴许更能长记性。
楚胖子眼角瞥了瞥梅兰,眼神在她手里的小盒子上转了两圈,没说话。
梅兰低声说:“草莓酸奶小蛋糕!”
楚胖子方才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了,矜持的接过蛋糕。
楚怀悯同志身为一名一线刑警,时常在熬夜加班、现场奔波中徘徊,运动量惊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那不是没有理由的!此人食肉嗜甜,什么热量高吃什么,而且楚胖子还有个隐秘的嗜好,就是草莓蛋糕。
当然这个嗜好和威风凛凛、刚正不阿的人民警察形象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你想象一下:一个身高接近一米八、体重超过两百斤、一身庄严警服的壮汉,拿着一只银色带花边的小银叉,一脸陶醉的吃一块乳白色、点缀一颗新鲜草莓的蛋糕,那画面迷醉不迷醉?
所以,楚怀悯同志也不可能敲锣打鼓把自己那点子喜好公之于众,就连吴慰也只是知道师傅他老人家爱吃甜食而已。
至于梅兰是怎么知道的,楚怀悯也没问,也许是碰巧呢。
同一时间。
阳光斜照光线正好的副支队长办公室里。
做了调查的莫离对钱得来说:“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已经查了冯健的通话记录,当天晚上他一共有三通电话。”
“第一通当晚6点18分,是打给老家的座机,通话时间7分58秒。我拜托冯建老家的派出所民警去询问,冯妈妈说是冯建每周都会例行往家里打电话,就是问问药够不够吃,他妈身体怎么样。我让那边的民警先瞒着冯建被捕的消息,免得老人家着急上火。”
“第二通是当晚8点零6分,是打给他所在商场的安保部经理,通话时间只有23秒。保安部经理说是冯建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是母亲病了。”
“最后一通是当晚12点零7分,打给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通话时间1分12秒。”
“按照倪大信的提供的线索,时间最接近的是第三通电话,可惜暂时查不出是打给谁的。这个号码在冯建可查到的通讯记录里只出现了这一次,而且这张电话卡是神州行不记名,我查了下,都是路边摊在卖,想找到电话卡的主人不啻于海底捞针。”
钱得来整个人瘫在舒服的小羊皮老板椅上,两条大长腿翘在办公桌上听莫离说话,穿着意大利纯手工的男士皮鞋,两只脚还一点一点的打着节拍。
想当年这个价值明显超过国家办公预算的羊皮老板椅差点引发一场血案。
那时候钱得来刚刚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立刻换了一张舒适得让人随时想腐败的真皮椅子。结果被彼时尚且不了解钱副队长是个什么尿性的陈副局长看见,陈副局长就误会了,立刻把钱得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钱得来吊儿郎当的反驳:“我自己掏了半个月工资给自己换了一把椅子碍着谁了?三项纪律八项原则哪一条不允许公务员把私人物品放在办公室了,我还给市局预算省钱了呢,也没听说谁要夸夸我!”
把一向说东没人敢说西的陈副局长气了个倒仰,连开了一个月的党风廉政会议批评奢靡作风。
当然,碍于第二刑侦支队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工作也没几个正常人敢做,钱得来等几个人相当于掌握了技术垄断,而且虽然人民政府号召公务人员要廉洁节俭,但毕竟确实没有哪一条不准人用真皮躺椅的,再说人家还是自费。最后处理钱得来的意见被无限搁置,终于不了了之。
但从此性格板正得可以去做模范标杆的陈副局长和第二刑侦支队的钱副队长结下了不解之仇,逮着机会就要批一顿。钱副队长则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
钱得来想了片刻,便咧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觉得奇怪么,通话时间只有23秒,冯建一个打工仔居然可以在23秒之内请下一个星期的假期,现在的资本家都这么好说话了吗?”
莫离顿悟:“所以那个保安经理在撒谎!”
钱得来放下两只大脚丫子,凑近莫离,说:“我们可以想一想,不能让警察知道的23秒,到底能说什么呢?”
莫离陷入思考,突然灵光一现——
“那个安保经理叫冯建换个号码跟他通话!”
“——所以让冯建去跟踪蒋伯仁的就是这个安保经理!”
“要把这个人带到警局来问话吗?”莫离说。
钱得来摇摇头,“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但动了他就是打草惊蛇,先调查一下他和那个真理社的关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蒋伯仁当天到底知道了什么,才会让他回家跟蒋图承大吵了一架。”
莫离点了点头,在笔记上记下工作要点。
他的好处就是聪明又知道分寸,他比楚怀悯更聪明,比钱得来更沉稳,比裴小峰更顺从。有些事你不说的话,他绝对不会多问。执行能力又很强,为人清雅,有一种儒将风范,如果不是之前那些事,也许现在这个副支队长的位置未必能轮到钱得来来坐。
钱得来盯着眼前俊秀的莫离,看着看着眼神就复杂了起来,然后问:“莫离,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莫离有点莫名其妙,他以为接下来钱得来会跟他商量怎么弄出私家侦探的调查结果,结果话题偏离正轨一百八十度,让人莫名的感觉有些不安了呢!
“钱哥作为领导处事公正,工作勤奋且聪明。”莫离中规中矩。
钱得来被夸得飘飘然,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莫离的眼神越发的粘稠了起来,“这些都是工作上的评价,我是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如果当男朋友的话……”
莫离右眼皮bang bang bang直跳,连忙说:“钱哥!冯建暗示自己可能会被灭口我去拘留所那边关照一下务必要保障他的安全我先走了!”连个磕巴都没有,然后一道风似的跑了。
钱得来莫名其妙,“我问他我假装别人男朋友怎么样,他跑什么呀?”
不过——
莫离也提醒了他,冯建这人有点奇怪啊!
狐蓝城说真理社会员非富即贵。那冯建一个穷小子,真理社能看中他什么?
最多不过就是个打手,怎么一副知道挺多秘密的样子……
公安机关真的有内鬼吗?
算了,还是先查清楚蒋伯仁那天到底知道什么了吧!
于是,自认为计谋无双的钱副队长又给狐蓝城打电话——
“领导,我真的真的爬不起来了!”对面直哼哼。
钱得来说:“别废话,我还不知道你!事情办好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的烧鸡。”
狐蓝城也知道自己前科累累,于是换成视频通话,“你看啊,我都伤成什么样了!”
视频里,狐蓝城绷带包着头,鼻青脸肿的,一条腿打着厚重的石膏,在第一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哼哼。
钱得来诧异:“你不是狐狸精么,怎么搞的?”
狐蓝城愤愤:“狐狸精怎么了,狐狸精就不能被臭男人伤害了么?”
这个问题直击灵魂,大概也只有蒲松龄再世为人方能解答一二。
钱得来耸了耸眉,狐蓝城的怨念绕梁三日靡靡不绝:“那天我跟你见完面唱着歌回家,然后转了几个弯儿我就发现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跟踪我,我琢磨大概又是拜倒在我石榴裙下面的尾行痴汉,就想跟他搭个话,谁知道这厮见到我就对我用强!”
钱得来点头,“原来是个禽兽!”
狐蓝城继续说:“我呸!这厮根本就不是见色起意,他直接用麻袋套了我——他妈的,居然用捆仙锁——我被扔到了下水道,从马葫芦扔的,差点没熏死我,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钱得来嘴上道:“禽兽不如啊!”心里却想,要不是狐蓝城自认为魅力弗边、到处搔首弄姿,以他的千年道行未必会轻易中招。
狐蓝城还在咬牙切齿,“那架势就像我勾引了谁的男人似的!”
钱得来说:“那你倒是想想你最近招惹哪个男人了?”
那范围就大了,狐蓝城左思右想也没圈出个范围来。
狐蓝城指望不上了,钱得来挑剔的想起第二刑侦支队除了楼下收发室张大爷养的那只猫和打扫卫生的保洁员陈姐之外、唯一的女同志梅兰。
老实说,梅小兰可不算美人。
脸蛋肉肉的,个子不高,眉毛眼睛鼻子长得没什么毛病,但也挑不出特别出彩的地方。第一眼见真是不容易被记住,扔人堆里就立刻泯然众人了,看久了倒是顺眼了一些……
钱得来一激灵,他忽然想到,梅兰的长相不去做国共内战时期的地下党都白瞎了她这副人才了。
之前他还费劲心机想要把那姑娘哄走,没想到小包子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古人诚不欺我!”
钱得来去办公室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内战地下党专用人才梅兰同志,小吴指了个路,钱得来就晃到了楼梯间门口,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其实我知道,楚哥你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心情不好。”
楚胖子满嘴的白色奶油,闻言撇了撇嘴,“你知道个球!”
梅兰无所谓的笑了笑,“你是觉得对不起大家的期待,觉得辜负了为了查冯健的底而加班到深夜的所有人,因为你是第二刑侦支队最好的审讯员。”
楚怀悯闻言顿了顿。
“我算了算日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案发到现在才过了四天,可是我觉得好像干了特别多的事。每天都在加班,一个线索好像要查好多好多东西,但不是付出就一定有收获,有些死磕到底的线索最后可能跟凶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连吃了好几顿泡面了,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每个人都在盼着尽快破案,少走一些弯路,可是我们都清楚,做警察这个工作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弯路’一定会存在,困难也会一直有,但起码、我们竭尽全力了。”
“楚哥,没有人会觉得失望。”
“对一起谋杀案,试想各种可能,然后根据现场证据、证人口供、逻辑推理逐一验证。在这个过程中,有的线索成功了有的线索失败了,然后最终找出真相,我想……这就是做刑警的乐趣吧!”
“就好像冯健这样的人,意志力顽强,又笃信邪/教,很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但谁说没撬开他的嘴巴我们就得不到线索了?在我看来,线索不但有,而且我们的钱副支队长大概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了吧!”
楚胖子一愣,虽然没有立刻领悟到所谓的线索是什么,但心情着实好了些许。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思想境界竟还不如一个22岁的小实习生,又有些羞愧。
钱得来简直惊讶,这姑娘居然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明通透,人间宝藏啊!
然后他推开门调侃,“楚胖子你丢不丢人,就这么点事儿还给自己罚站来着!怎么的,你这是来面壁思过啊还是来偷吃奶油蛋糕啊?”
楚胖子抹干净嘴巴,伸手搂住梅兰的肩膀,不正经道:“哪有,我这是抓紧一切时间向新人传授办案经验呢!”
钱得来瞅了瞅楚胖子环住梅兰的那条手臂,然后上前动手扒拉开,“说话就说话,跟人家小姑娘别动手动脚的!”
楚胖子老脸一热,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你平时不也……”
副队长打断刚刚满血复活的楚怀悯同志,说:“莫离正在调查冯建的保安部经理,你有空调戏无知少女还不如去帮莫离分担一下工作!”
梅兰:无知少女说的谁?!
楚胖子走了,钱得来盯着梅兰似笑非笑。
梅兰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就听钱队长说:“小丫头很聪明嘛,才来多久啊连楚胖子喜欢吃草莓蛋糕都知道!”
梅兰嗫嚅:“楚哥上次看杂志,翻到草莓蛋糕那页看得特别久。”
钱队长摸摸梅兰柔软的发顶心,夸赞:“观察细致入微,是干刑警的好苗子。”
“!!!”
“可是呢……”钱得来笑笑,“要是再加点巧克力酱,楚胖子估计会更喜欢,可惜一般人都觉得太甜腻了,也没有蛋糕店卖。”
梅兰一愣,钱得来已经拎起梅包子命运的后脖颈,一边走一边循循善诱:“那你说我已经有下一步调查的线索了,猜猜看我打算怎么开展调查呢?”
梅包子瘪着嘴巴,溜了钱副队一眼,有一种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