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云岫姑姑只感动了三天,就得知了小殿下在昆仑的所作所为。
感动的泪珠悬在眼角,要掉不掉,就转成了愤怒的吼叫——“把那个丫头给我叫来!”
梅兰一步三蹭,蹭到了云岫姑姑的茅舍,上来就嬉皮笑脸,捶肩捏背,狗腿得让人不忍直视。
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云岫还真不知道拿小殿下怎么办。她知道那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最后只好叫她滚了。
梅兰这一滚,阴阳道的结界加厚了三层,西王母在昆仑拍碎了一只琉璃盏。
但神界和周王却达成了某种平衡,诸神祭祀不减,各路神祇在人界发展信徒各凭本事。周武王不再强行要求他们退出人界,但神仙们的固定住所全都搬回了神界,大大减少了对人界的干涉。
对于这种微妙的平衡,大家彼此都很满意,但对于当初诸神“危难之际”,阴阳道的袖手旁观,诸神在小黑本本上记下了这一笔。初阎君越发被神界排挤,一般宴会清谈都没人邀请她的。九天之上,似乎也只有少君郑昊和初阎君的关系还不错。
转眼百年。
钱得来并不清楚,以他的凡人身份是怎么在阴阳道活了几百年的,甚至还专程找梅兰讨论过这个问题,被梅兰意味深长的笑弄得头皮发麻。
“我堂堂阴阳道主人、鬼王初阎君,连自己人的寿命多久都掌控不了,我真的可以下岗再就业了。”梅兰说。
顺便说,“下岗再就业”这个颇为新鲜时髦的词汇就是钱得来教的,第一次教梅兰写小篆,钱得来就一直念叨自己这是下岗再就业。
搞清楚了这个词汇的意思,梅兰总怀疑钱得来是在内涵她笨,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作罢。
梅兰用钱得来给她做的羊毛笔,在粗糙的树皮上写写画画。
郑昊又来了,钱得来都要烦死他了。
香香虽然愿意看钱得来憋闷,但她也不喜欢少君郑昊,这一点上倒是跟老对手钱得来不谋而合。总之,香香对所有对梅兰有想法的男人和女人都不大感冒,她对初阎君有独占欲。
“你的那个仆人久安,似乎不太喜欢我。”郑昊说。
梅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钱得来。“哦,他现在不是仆人,是我的老师,教我写人界的文字。”
“阴阳蛇……也会写人界的文字?”
“……”梅兰愣了几秒钟,然后给自己找补,“他学得快,哈哈、哈哈……”
刻意跳过这一节,郑昊谈起了如今的三界的政治形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爱跟一个被边缘化的神祇说这些事情,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蜗居一隅的初阎君虽然很少发表意见,但她不亲近任何一方势力,反而让人感到格外的放心。
如今人界有许多新神飞升,新飞升的神仙和原本昆仑一系的上古神祇已经形成了分庭抗礼的阵势。而周末诸侯并起,周王名存实亡,各个诸侯国忙于征战吞并,民间对神仙越发的虔诚,但来自于国家机器的供奉却越发的减少。因而昆仑一系的上古神祇处境堪忧。
梅兰拿着笔涂涂画画,一针见血的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郑昊叹了口气,“我本有意创立苍天神庙,但是响应者寥寥。”
梅兰拨弄着自己额头前的坠子玩,说:“我听说如今新飞升的神仙已经隐隐以你为尊了,还称呼你为昊天帝君。”
这次轮到郑昊愣了,半晌他笑了一下,“不过是同好相惜而已。”
梅兰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时候闻到一股稻米的香味传来,“我去看看,好像是饭食好了,今天特地炖了肉羹招待你。”
梅兰蹦蹦跳跳的要走,郑昊突然在她背后问:“若是有朝一日,新神一系和上古神祇一系动了干戈,初阎君会帮哪一边?”
梅兰微微歪了头,说:“奢比尸一族永久中立,谁都不帮。”她笑了笑,“郑昊,你我交好千年,按道理说我该无条件站在你的一边。但是我不是独立的一个,我身上托付着全族人的性命,我不能拿他们去赌。虽然我很少出阴阳道,但我也会推算——诸神黄昏就快要到了,到时候无论人界怎样,诸神只能退守神界。而饼就那么大,想吃饼的人却比以前多了,众多神仙总要有人挪位置,还不知道谁会倒霉。”
“——我不希望那个倒霉的人是我。”梅兰说。
不想,一语成谶。
郑昊喃喃自语:“可你两边都不沾,就意味着你对于两边来说……都是敌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斗争。无论人和神,其实在争权夺利这一方面本质上并无不同。权力斗争中的站队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一门最深奥的学问,如同赌桌上的买定离手,输的人倾家荡产,赢得人却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梅兰深深认为,以她的中人之智,不足以玩这种凶险的游戏,她只想带着奢比尸一族在阴阳道独善其身、混吃等死。
郑昊并没死心,还在阴阳道小住了几日,梅兰好吃好喝的陪着。到了晚上梅兰睡着以后,郑昊还见到了梅兰那个很少出现的弟弟竹山君,两人对弈了几局,倒是相谈甚欢。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香香和长治外出采买货品的时候出事了。
作为鲛人,香香在阴阳道的地位和钱得来这个凡人一样特殊。
据说香香幼儿时期曾在海滩上搁浅,刚好被梅兰捡回了家,彼时还流鼻涕哭着喊妈妈的香香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梅兰还特地托人去鲛人一族聚居的南海打听了一圈,也没人说丢了个小鲛人。香香从小就漂亮得跟街上卖的年画娃娃一样,梅兰喜欢她,就把她留下来养着,还给她取了个大俗大雅的名字。
这姑娘果然如同万众期待那样如愿长成了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然后大美人和阴阳蛇长治外出去人界采买一些阴阳道的生活物资的时候,不巧被个恶霸给瞧上眼了。
香香和长治联手,那个意欲轻薄美人的臭流氓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若是普通的臭流氓,那还好说,偏巧这个流氓的情况特殊,他是夔龙的近身侍从。
梅兰乍一听这一段,只是耐心的安慰了一番被吓坏了的香香,嘱咐她早点睡其余的别多想,然后就把这一桩公案抛之脑后了——梅兰想得很简单,他是夔龙,我是鬼王;他的侍从调戏了我的仆人,我的仆人打瞎了他的侍从的眼睛。怎么说也算是半斤对八两,大家谁也不欠谁的。
但钱得来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件事发生得时机实在太过敏感了。
果然,第二天,夔龙卷着风雷之力来阴阳道兴师问罪。
梅兰皮笑肉不笑,“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家里的仆人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他倒好意思舔着脸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