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祐睁开眼便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因为那间小公寓里没有这个高度的双人床,也不会有趴在床边的雪纳瑞。
「早安……」
左祐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一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有着白色胡须的小型犬的鼻头。
放置在客厅的餐桌上摆好了牛奶,面包和煎蛋,左祐裹着件程向南的睡袍走出来,提了提拖在地上的衣角坐上椅子,伸着脖子看压在牛奶下面的字条。
「早餐凉了的话放在微波炉里叮两分钟,今天就不要来社里了,出去玩吧。」
和字条叠在一起的还有几张百元的纸钞,左祐端起牛奶无可奈何地笑了,对着旁边绕着她脚边摇尾巴的宠物狗说:「浪味仙,你主人大概也把我当成什么动物饲养了吧。」
吃掉了早餐,洗碗并整理了床铺后,左祐摸到程向南放犬粮的柜子,喂给浪味仙一些零食,然后拿了自己的背包出门。
她并没有如程向南建议的那样去找个地方玩乐,一是她没有心情,二是除了她那间小公寓目前也不存在更加能使她放松的地方。
书包有点重,她知道是因为昨天借阅的几本杂志,所以决定先去图书馆还书,然后回家看看能不能蒙上头再睡一觉。
昨天那个案子其实很明显存在不合理的地方。受害者彼时刚考上大学,根据他周遭人们的证词,他性格开朗,与人相处甚少有过节,当时虽然也有几个因没有不在场证明而被怀疑的对象,但都由于没有作案动机而被排除。
在应是他人生最抱有希望的时候被杀,总是需要一个理由吧……
有路人急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并没有撞到她却说了一声「抱歉」,左祐扭头看看那学生模样的人的背影,中止了脑内的想法。
今天也是对图书馆而言相对安静的工作日,左祐顺着前一日的记忆,找到了应将杂志归位的书架。书架仍然很高,她看了看四周,决定把杂志放在一旁堆满了书本的「购物车」上。
「还书的话要拿去前台哦。」散发着好意的声音依旧像是时刻给予着关注一般突然出现,连续两日听到的话,即使只是刚刚认识的人也已经能够识别出来了。左祐转脸望去,果然是昨天那个男人。
「你好……」想到昨日自己的戒备,又顺势记起白礼一的打断,即使无精打采,左祐也还是向对方问了好。
男人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依然是量身定制的衬衣和西裤,虽说少了马甲,也比翻了程向南大学时期帽衫来穿的左祐整洁许多。看着对方擦得光亮的皮鞋,左祐脑子里又不禁出现了白礼一那张淡得如同白纸似的脸。
「你看书很快啊,都看完了?」男人偏头看看被左祐抱在怀里的杂志们,似乎在确定页数。
左祐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回复到:「你和昨天拿的也不是同一本……」
对方很惊讶的样子:「原来你观察力这么厉害。」
「我也只有这些无用的技能罢了。」左祐自嘲着,没有受到夸奖的欣喜感。
「对了,昨天太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男人把书换到左手,「我叫李也。」
左祐打量了一下那只手,无动于衷,叫做李也的男人反应过来后无所谓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有洁癖。」左祐摇摇头:「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
这座图书馆前些年翻新过一次,当时设了间咖啡店在馆内。左祐不喝咖啡,只要了一杯冰水,和帮自己还了书的李也坐在了可以讲话的区域里。
「左祐小姐还是名学生吧。」李也将双手交叠放置在桌面上,旁边的黑咖啡冒着泛有苦涩味道的热气。左祐抱着用一次性纸杯装着的冰水,用拇指摩擦光滑的杯面:「不是。」「诶,我记得昨天你说,借阅那些杂志是为了课业需求。」「是,可能是在我看来不是主观意愿去做,又不属于工作范畴之内的都算是课业吧。」
「我倒是能明白这种说法,」李也没有对左祐这番奇怪又反叛的言论表现出任何困惑,反而是一副有所理解的模样,「而且世事的结局常与主观意愿相反不是么?」「那大概是所谓的不走运吧……」左祐盯着杯子里的两块冰,刚刚还黏连在一起的方体们已经分离开了。李也松开相握的双手,立起用指背组成的平面撑住侧脸:「也有可能,是神的安排也说不定。」
左祐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方正望着她,眼睛和嘴角向着相反的方向弯曲着。思绪有那么一刻的跳动,但还未将房门打开一丁点缝隙便被左祐强制关闭了。
「如果真的是被神下达与自身意愿完全相悖的指示,那么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不走运了。」她再度垂下眼睛,去搜寻杯中挣扎着不愿消失的冰块。
李也发出个愉快的笑声:「哈哈哈,是这样呢。说来也是可叹,我们做医生的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主观来到医院的人多数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但医生毕竟不是神明。」左祐瞥了一眼他放在咖啡另一侧的书,和昨天一样,都是解剖学:「我以为对于医生来说,见过的太多,对这方面就会感到麻木了。除非是自己认识的人发生这种‘不走运’的事情。」
「有过哦,我当年的一位朋友就很是‘不走运’。」
左祐听罢转动眼珠,见李也并非握着杯柄,而是直接用指腹贴上热度尚高的杯壁端起咖啡饮下。
「……」
左祐的沉默并没有打断话题,反而像是暗示对方说下去。李也呼出咖啡残留在口中的热气,继续说到:「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刚刚考上医科大学,应该就是十年前吧。啊,对了,一些官方没有公布的经过好像恰好就刊登在你昨天借的那几本杂志上呢。」
后颈的皮肤在头发的遮盖下渗出了细汗,左祐将上身向后撤去,却没有椅背可以依靠:「那真是不走运了。」
「是,神总是喜爱做这些恶作剧,明明是最光鲜的年龄,却没能继续走下去。」李也轻轻摇了摇头,「他真的丝毫没有死去的理由呢,无论怎样看都应该活下去才对。对吧,左祐小姐。」
他直直地看着左祐的眼睛,让左祐没有办法逃开。纸杯被捏出两个凹陷来,水由于抖动而溅出落在桌面上,左祐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后才松口:「别人的事情,我不知道……只是,苏虽然没有死去的理由,却在某种层面或者某些人看来……也没有活着的理由吧……」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嗓子发痛,起身向李也道了句再见。
纸杯里的冰融进了水里,但也没被喝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