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答应李也,左祐也不清楚,和这样一个明显疯狂的人单独相处有多么危险根本不用言明。也许是左祐属实被生和死对于自己的理由这个命题困扰了太长时间,才会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跟着来到这艘停靠在码头边的货船上。
空荡的甲板上摆放着桌椅,左祐环顾四周,寂静的无边黑暗之中只有桌面上将玫瑰花映得失了鲜红的烛火能带来一点光亮。
「怎么样,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吧。」
着一身正装的李也十分骄傲地向左祐介绍,他的情绪里带着些和以往的游刃有余不同的兴奋感,左祐琢磨了一下,认为那叫做「期待」。
可左祐并没有对他的话表现出认同。她走到餐桌边,在李也替她拉开椅子之前就自主入了座:「怎样也是停靠在岸边的船,没有航行于大海的话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李也依旧没有不满,揭开一旁波菲炉的盖子,展示出里面以整块来烤制的牛排,牛排尚且带着肋骨,从视觉上来看很是夸张。他拿起小臂长的厨刀,将肉分割开,码进盘子里然后端到左祐面前。
「……」左祐看了一眼牛肉上洇出的红色汁水,毫无进食的打算。「放心,那不是血,我没有那种嗜好。」李也解开西装的扣子,在左祐对面入了座,「这算是补偿你那天没有喝成咖啡的回礼吧。」他举起红酒朝左祐致意,喝了一口后拿了刀叉自顾自吃起盘中的肉来。
左祐的双手摆在桌下自己的膝盖上,看着进食的李也:「所以为什么是我呢?」李也偏头:「你得说得清楚点。」「为什么你会找上我。」
李也笑了:「我找上过很多人,不过近几年让我有交流欲望的就只有你罢了。」「其他人也被你杀了么?」「之前也说过没有哦,而且你也应该清楚我的情况吧,还有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左祐没有深究这旁的缘由,继续就李也对于自己的针对发问:「基于什么标准去选择?」「你今天问题很多啊。」
和优雅的外表不同,李也的吃相很是粗鲁,几乎可以说是狼吞虎咽。说话间他已经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牛肉,拿起手帕拭去嘴边的酱汁,起身去切第二份。
「说直白点,就是选择反转后的那面吧。一开始是找那种看上去很有希望的人,他们总是想要好好活下去,我就杀了他们。」可能是肉比较厚,刀切得很用力,在铁板上刻出刺耳的声音,「之后遇到一心求死的,我反而会让他们走,虽然他们自己也许还是会去死,但至少我是给予了反面的馈赠。」
「你不但自恋,还很病态。」左祐哼了一声。「哈哈,你说的没错,所以有一个可以明白我心情的人很重要啊。」李也用餐布抹净刀面,走到左祐身边,「不过你就比较复杂了。」他端起左祐面前那份被海风吹凉的牛排,随手丢到一旁,连带盘子也摔得粉身碎骨,「你两边都不是,无意生也无意死,非常棘手。」
刀面被蜡烛照出光来,左祐甚至能感觉到刃破开空气的轨迹:「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李也放下新切好的牛排:「不用道歉,不如说你反而给了我一个新的方向。」「……」「如果你找不到理由的话,我来帮你找一个,只不过范围就比较小了。」他把厨刀放在桌上,「我不擅长帮人找活着的理由,所以只能帮你制造‘被人愉快杀死’这一死去的理由了。」
他俯下身抓住左祐的手,强迫她拿起手边的餐刀,然后将她从椅子上拉扯起来:「抱歉哦,这次我记得你有洁癖,可也不得不握上你的手了。」
月光从云中现了出来,照亮了海岸上的一切,可就算拓展了事业,左祐也还是觉得仿佛身处末日一般。李也拖拽着她往船的首部走去,左祐没挣扎,也没有逃跑的倾向,她不认为自己应该死在李也手里,可是也不认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躲避这件事。于是她只能顺着目前的时势在线上移动,让所谓命运来决定未来。
货船的船首微微向上翘着,高度要更甚于前甲板,李也将左祐推至前方,栏杆便是支撑人类在海上行走的船体的尽头。
冰冷的铁栏杆带给左祐的不仅有凉意还有疼痛,她像是被押上绞刑架的犯人,身后的刽子手习以为常毫无怜悯,强迫她探出头去确认「绞架」的高度。海水黑得无边无底,让人感到眩晕,左祐被逼得踩上栏杆的脚滑了一下,因汗水而是失去稳固的眼镜便跌入了深渊。
「别急,单单跳下去是有可能死不了的。」李也的左祐钳着左祐的手臂,「为了帮你,我必须确保你会完全死掉才行。」左祐握着餐刀的手被他压至颈间,刚好抵在动脉上,她觉得哪怕风再大一点,刀刃都会立刻嵌进皮肉里。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左祐自语着看向远处,想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找一个理由,可是失去了眼镜的她什么也看不清,目之所及只有这个模糊的世界。
「我好奇心很强,而且讨厌犯错。」
耳中传来李也的声音,她最近常听到,可以辨认得出。
「可你又太过迷惘,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活着还是死去。」
鼻腔中嗅到腥味,也不知是来自海水还是来自刀尖。
「为了以防万一,也算是我的习惯吧,我姑且还是要问你一句。」
张开口轻轻吸进一口气,舌尖能尝到咸味。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着呢?」
好像伸出手去,就能触到谁的脸。
船的周围亮起红色的灯,仿佛那日的大桥,一仰一合之间就会碎首糜躯,可是她没有达到那种悲惨的结局,因为有人会拉住她,并把她拽进了怀里。
就这样什么都不明白地死去,我不甘心。
子弹划过耳边钻入紧贴着左祐的李也的手臂,重启左祐的意识并带动她的身体将刀刃从生命线上推远,就在同一时刻李也像是察觉到了一样猛地将力量灌入刀柄,几乎要捏碎左祐的手掌骨。但子弹很快跟着击中了李也的肩膀,再来向下穿透小腿。李也吃痛地向后跌去,同时用力推了左祐一把,可被左祐抱紧栏杆稳住了身体。她转过头看李也,李也撑着大腿起身,摸到近处的厨刀举起,继而又是两颗子弹连续射中了他的膝盖。
「哈哈,哈哈哈——」笑得猖狂的李也被突然从船沿跃入的武策按倒在地,「你哪里是想死啊,分明有什么理由让你想要活着!」他挣扎着不肯就范,从武策的束缚中抽出一只手来伸向左祐,指尖直指左祐手中的餐刀,「抬起刀割开自己的脖子,然后到我这边来吧。」
左祐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刀面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脸,然后挥手把刀丢进了大海。
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子弹打在了李也那只伸出的手上。
「我也说过吧,」左祐抱住自己恢复知觉的身体,「我有洁癖。」
警车红蓝色的灯光在港口内反复点灭着,照明灯将天空映得仿佛白昼一般,而桌上的蜡烛早就被风吹熄了。
文野来来回回地和片区分管的警员们交流着,顺带指挥尹森拍下现场的照片,苏北也跟着来了,吊着手臂还是不忘先给坐在救护车后厢的左祐披上件外衣。
左祐动动鼻子,掀开外衣的衣襟开到内袋里露出来的证件,问苏北:「白礼一离这里多远啊。」苏北愣了下,眼神往一旁飘去:「左祐小姐,你怎么知道……」「这衣服上的香水味我闻过。」左祐顺着望去,与那辆报废了的车同一个品牌但明显款式更新的一辆轿车侧着刹停在不远处,只穿着一件衬衫的白礼一拉了手刹还没熄火就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她看上去匆匆忙忙的,快步走来的过程中左祐逐渐能看清她脸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未束起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有几缕顺势贴上她的脸颊,衬衣的领口比平日里多开了一个扣子,边缘正随着起伏的胸口收张着。
左祐看着她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
和那日在图书馆一样。
白礼一在离左祐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左祐脖子上刚刚被救护员贴上的胶布。左祐盯着她的脸,想追到她的眼睛,但是白礼一却闪来避去,最后又将视线移到地面上,没有再缩短两人之间距离的意思。
左祐叹了口气,裹紧身上的外衣站起来走向白礼一:「别再跟着我那句话,当我没说过吧。」
白礼一抬起下巴,刚刚好对上左祐的视线,此时左祐已经走完了那五米,站在了她面前。
「放心吧,」她抬手拭去白礼一下巴上的汗水,「别人和我自己都没能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