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并非如同想象中的那般漆黑一片。左祐是喜欢在黑暗中休眠的,可是也知道世上不是全部的人都必须在不见光的环境下才能入睡,不过……
白礼一不像是会留一盏灯的样子。
但事实证明她又猜错了。在左祐身上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了,甚至足以让自认为缺乏激进情感的她生起好胜心这种单纯的东西来。
室内的面积和形状都与她那间无异,只是门正对着的并不是沙发而是办公桌。两侧的墙壁前对称地摆放着沙发和文件柜,墙上没有稳定运行的钟表,桌上的灯也不曾产生一丝电流的跃动,整个房间仿佛被下了暂停的咒术,就连正躺在沙发上的它的拥有者,都像没有生命内核的人偶一般。
地面上没有地毯,左祐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好笑自己这种行为,却又不加以改正。白礼一的睡姿比想象中柔和许多,手一只搭在胸口,一只垂在沙发边缘;黑色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些,未经浸染过的发丝组成的色块填进沙发皮面之中,隐约有洗发露的香气;眉头依然是微微皱着的,眼球却几乎没有转动,呼吸也浅薄到令人难以察觉。
大约是昨晚出了夜勤回来便直接在组内睡下了,白礼一穿着件衬衫,虽然不似平时那些过了浆一般硬挺,但看上去也并不适合用来睡觉;些许歪着的头让她颈部肌肉的线条清晰明了,林中路径般跨过敞开的领子,一直延伸进衣料里面去。
左祐蹲下来,用手撑住下巴顺着白礼一的额头一路向下看,像是勾勒一般将边缘描过一遍,随后忍不住感慨这人不动的时候反而更让人容易欣赏。
倒也是好看的……如果不皱眉头就好了。
从终点回到起点时,左祐无意中看到了白礼一左手上的疤。将袖子挽起也许是这个小组在穿衬衣上的统一动作,那条伤口被处理得很好,不说周围的针孔,就单疤痕本身的颜色也已经在短时间内变得很淡了,可当下左祐眼前仍然闪过了一些血流如注的画面,这令她不想再看到那伤口,于是拎起盖在白礼一身上毛绒毯子的一角,将它向上提了提。
多半是没有进入深度睡眠的原因,左祐的手指刚刚离开毯子的边缘,白礼一就醒了。她先是低音了一声,接着抬起手准确地抓住了左祐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阻止离开的意味,左祐依她之意没有挣扎,默默望着睁开眼睛的对方。
「你回来了……」
声音里没有一丝戒备存在,宛若剥去外壳的鸡蛋,显出内部一戳即碎的脆弱。
对于她来说的「回来」之处是……
左祐看进白礼一眼睛里,本想从迷茫中获得些信息,可白礼一忽然施加力道将她拉进,随后蜷起身体,用脸颊蹭上她的手。
「我一直……在等你……」
白礼一的内敛和直白像是存在于她脑中的两个人格,不时发生转换,左祐感到自己的掌心掠过她的嘴角,可在向着更加确实的行动之前,白礼一突然放开了左祐。
「……」
左祐的视线跟随着向上,从散去的雾后看到了清醒,那一刻她读了一下自己的心,写下了「失望」两个字。
「抱歉……」白礼一翻身坐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左祐顺下眼睛,将手收回到自己身前,沉默两秒后回到:「刚来。」接着就起身去白礼一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多半是看出左祐不高兴,白礼一顿了一下,摊平毛毯叠成方形,跟着走到桌子旁边站好。
左祐玩着桌上的钢笔,抬眼看看她,觉得老师看学生大概就是这个心情。「你的沙发很硬。」她随口扯了个话题,不想再继续这低迷的氛围,「睡着不难受么?」
白礼一倒是实在的很,有一句回一句:「有时候腰会痛。」她站得很直,但头发散乱着,衬衣扣子也没系上。
左祐吸吸鼻子,嗅得出木质香水的味道:「那你怎么不让文野给你换一个。」白礼一想了想:「组长说经费不够。」左祐拧开笔帽来:「我给你买。」白礼一愣了一下,没回答,这是摇摇头。
「怎么,车的钱我都给了,还在乎一套沙发么?」左祐借着台灯的光看清了残留在笔尖上墨水的颜色,又把笔帽旋了回去。
「不用了,没关系。」衣料在微小的动态之间也能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左祐听得想抬头询问缘由,却意外看到了白礼一脸上的笑容。
宛若一滴黑墨滴入大海,或许马上就会被水流融化,或许对于那片广阔不会产生丝毫影响,但它的确是在此刻容身与承载着它的一切之中,这是毋庸置疑的。
话被左祐吞了回去,气息无意识地自口中呼出,带走水分,感受到干涸后她才回过神来,伸出舌尖润湿嘴唇,放下了捏在手中的钢笔。她站起身,扯扯卫衣宽大的下摆,绕开白礼一往门口走去:「我要去看文件了,你……你快整理一下仪表吧,乱糟糟的,扣子都开着。」
一扇门打开,另一扇关上,苏北被埋在成堆的档案盒后面,听到第二声开门声才伸着脑袋去满足好奇心。视线中只有白礼一站在那里,和平时一样穿着组里定制的套装,察觉到苏北后扭头和她问好:「早上好。」
「你好白警官,」苏北微笑回应,想起左祐来时说的话又补了一句,「已经下午了。」
她平时不太说这些俏皮话,或许是因此白礼一才像是有些茫然般思索了片刻:「是么……」
苏北看白礼一的样子,猜测方才先行出来的应该是左祐,现在人多半钻进隔壁那间办公室去了。她听武策说白礼一睡醒时很不好惹,本来还不信,现在看这个情况倒是怀疑刚刚左祐是不是踩了雷。
不过她并不慌张,因为她有一个很会预知未来的上司。
「白警官,组长说如果左祐小姐要去调查的话,让你跟着她去。」
话音刚落,对面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左祐拿着个文件夹走出来,看看苏北,又看看白礼一,把它丢在了圆桌上:「我要去案发现场。」
苏北挪开面前最高处的两盒档案,看到摊开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麻烦你啦,小左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