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屿站在厨房洗葡萄,用剪刀把葡萄一颗颗剪进水果盘里,再用小苏打泡着。
童渺探了头进来:“哥,你磨蹭什么呢,帮我把网线接上啊!”
见童屿没理她,又说:“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做就好了,你去沙发上坐着吧!”
童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童渺,那眼神告诉童渺,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千万不要惹他,也别说话,最好连呼吸声也不要有。
童渺对哥哥的脾气了如指掌,这种时候她完全不敢造次,直接回了房间,拿了条浴巾洗澡,按照她以往的经验,现在回避一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因为哥哥从生气到气消是要经历一个缓慢过程的。
大致可以分为:生气-钻牛角尖-自闭-气消。
她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吹干了,连身上的毛都挨个剃了一遍,以她的经验,哥哥此刻应该已经进行到自闭阶段了。
童屿的视线下移,落到了童渺手上抓着的刮毛刀上:“毛都没长齐,还刮毛?”
童渺隐隐觉得,他哥气还没消,出来早了!
童渺笑着说:“我就想试试,刮了毛能不能让我看起来白一点。”
童屿冷哼了一声:“就你那小黑皮...别浪费时间了。”
童屿心情不好的时候,说的话就会句句带刺,这句没扎到人,那么下一句就一定会扎到人。
“小黑皮”这三个字不偏不倚的戳中了青春期的妹妹,虽然是一个爸妈生的,但童渺并没有获得基因上的优势,即没有哥哥长得好看,也没有哥哥的皮肤白,但女孩子追求完美的脚步是永远不会停止的,被哥哥说成“小黑皮”的童渺,脸上顿时没了笑容。
她瞬间就没心情说话了,抱着刚换下的衣服穿过了客厅,一股脑全扔进了洗衣机里,“嘀嘀嘀”的按键声凌乱的响起,似乎在跟洗衣机宣泄自己的不满。
童屿侧过头,用余光瞄了一眼对方:“作业写完没有?”
“还没。”童渺闷闷的说。
漂亮的喉结上下浮动:“那先去写作业,写完再给你接网线。”
童渺气呼呼的走走到沙发旁,把书包里的作业全拿了出来,她的脸还是有点红,看样子烧还没完全退下。
童屿转身进了屋,把退烧药和温度计拿出来放在桌上:“再测一下.体温。”
“知道了,你回去上课吧,我已经好多了。”
“我请假了,今晚不走。”
童屿把盘子里葡萄沥干水:“这几天放学后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晃悠,我正跟你们老师说住校的事,等你住进去了,我也能省心点。”
“哥你别折腾了,我不想住校。”
“家里没人照看你,在学校还有老师同学在。”
“我运气没这么好,不会被盯上的!”
“这事免谈,就这么定了。”童屿直接总结了话题。
童渺抬眼看着哥哥那双白皙漂亮的手:“哥,你今天去认尸体了?”
“嗯。”
“那尸体恐怖吗?”
“还好,就是味道有点冲。”
“哥,解剖尸体是什么感觉?”
童屿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咬肌微微用力,动作优雅:“像切腊肉,没什么感觉。”
“腊肉?”童渺皱了皱眉,脑子里立即浮现出过年时在老家看到的一排排腊肉:“怎么会像腊肉呢!”
“都是肉,经过福尔马林处理过的尸体可以长时间保存,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能吃,一个不能吃。”
童屿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一下,却让小他五岁的妹妹从此对腊肉产生了阴影。
为什么要把人肉和其他食物联系到一起?她简直无法理解。
就像她无法理解哥哥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一样。
自从妈妈死后,哥哥就像变了一个人。
先是自作主张一声不吭的从临床专业转到了法医专业,然后一句话都不肯和老童多说,再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冷漠了起来。
童渺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落差:“老童今天给我发短信了。”
童渺说的老童是他俩的亲爹,童峥。
“你不用理他。”童屿眼也不抬的说。
童渺原本还想继续说,可哥哥的表情看着很不对劲,就像被人触犯了禁忌一样,那一瞬间,她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哥哥和爸爸的关系一直闹得很僵,因为她选择站在哥哥这边,所以也和爸爸保持了距离。
童渺吃了药就去写作业了,由于热水喝多了,不停的跑厕所。
好不容易写完了作业,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没玩上电脑就被催着上床了。
天快亮的时候尿急爬起来上厕所,正好看见哥哥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的背影看上去很落寞,童渺愣了一下,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回忆起来......
她的脑子里最先闪过一句话,这句话是两年前哥哥问过她的问题:“童渺,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童渺能想到的意义很简单,都是些从小到大被学校灌输的知识,她随口说道:“做一个有用的人,能帮助弱小......”
当时哥哥走到阳台上,默默的点了一支烟,那是童渺第一次见他抽烟,那个场景和今天很像。
之后,她忽然得知哥哥转专业了,从临床专业忽然转到了法医专业。
医生接触的是活人,而法医接触的是死人,哥哥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问哥哥:“哥哥,你转专业是因为喜欢当法医吗?”
“学医却救不了想救的人,那还不如去读法医。”
童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童渺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哥哥也不肯说。
谁能想到,第二天爸爸就告诉了她妈妈离世的消息。
妈妈因为车祸走得很突然,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距离妈妈去世已经半个月了,直到交通事故处理完,不得不办葬礼了,爸爸才敢告诉她。
在殡仪馆里,妈妈被解冻了装在棺材里,周围全是挽联和鲜花,她一个人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时她觉得,只要不去看妈妈最后一眼,妈妈就还活着,所以到最后,她都没敢看妈妈最后的遗容。
人群里,她的哥哥站在最前排,一言不发的和爸爸一起处理了妈妈的后事,冷静得她不认识。
后来的两个月她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再也没有人叫她起床、监督她写作业,就连被叫家长也变成了过去才有的幸福回忆。
她用各种叛逆的行为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同时也希望能引起童峥的注意,可童峥一直很少关心他们兄妹,并没有因为妈妈的离世而增加自己的责任感。
哥哥和爸爸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件事之后更是雪上加霜,再后来两个人都很少回家,妈妈走后,这个家好像忽然就垮掉了。
后来有一天,爸爸对她说:“渺渺,爸爸上半辈子过得并不快乐,下半辈子想为自己活......”
说完这句话后不久,爸爸就被公司调去了国外。
哥哥当时没劝爸爸,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调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后来爸爸也回来过几次,每次哥哥都待在学校里不肯回来,后来爸爸也不回来了,她想妈妈的时候就会一遍遍的给妈妈的手机打电话。
只是电话再也没有被接通过。
此时阳台上还很黑,童屿抽了支烟,等烟味散去之后,他看了一下时间。
早上还有课,这个时间该回学校了。
正打算回学校,童渺突然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你要回学校了?”
童屿走到童渺面前,用手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烧已经退了,中午再测一遍体温...你再回去睡会儿。”
他说完直接去了玄关换鞋。
换完鞋,拉开防盗门,童渺立马跟了上去,把一个手提袋塞到他手心里:“给你的衬衣。”
“以后别乱买东西。”童屿说:“我用不着。”
童渺撅了撅嘴没说话,一直把人送到电梯口,等电梯门关上了才肯回去。
一出小区就是公交站台,坐11路公交车可以直达岩海市医科大学,只不过弯弯绕绕的要走半个多小时。
此时天已经亮了,车流也开始多起来,11路公交车这个点人依然很多,大部分人是赶去市场买菜的老人。
上车后,他习惯性的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戴上蓝牙耳机,一首舒缓的轻音乐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下子腾空了他的脑袋。
直到公交车在某站停下来,童屿才睁开眼,看见一个老奶奶佝偻着背吃力的挤上公交车。
他索性站了起来。
公交车驶出了繁华的三环,就慢慢进入了郊区,车上的人变少了,安静了很多。
岩海市医科大学坐落在城市北边,好在有地铁环绕,交通还算便利。
童屿听着歌下了车,行走在通往宿舍楼的林荫道上,今天正好是新生入学的日子,各大社团齐出动,拉着自家社团的横幅拼命的吹捧着。
原本静谧的林荫道被装点得花花绿绿热闹非凡,童屿被社团的人当做新生拦了下来,漂亮女生把自己cos成了推塔游戏里的妲己,扮相精致。
“妲己”激动的说:“同学,来我们cosplay社团吧,你的形象气质简直太适合了,报名我们还送精美小礼物哦!”
童屿看了一眼长桌上摆放整齐的小礼盒,拿起桌面上的签字笔,在登记表上留下了单身室友苏达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苏达每天泡在寝室里打游戏,基本已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上次说对cosplay感兴趣,所以童屿顺便帮他报了个名。
写完之后他抬眼看了一眼女生,神情复杂。
童屿心说:这不是苏达的女神林晓晓吗?
苏达那家伙一天到晚把林晓晓的名字挂在嘴上,他想不记得都难。
童渺这一眼,却把林晓晓给看傻了。
树影筛落的日光映入童屿的眼睛里,浅淡的眸子里倒映着根根分明的睫毛轮廓,好看得像广角镜头里烟雾朦胧的森林。
林晓晓的脑袋有一瞬间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不自觉的红了。
童屿眨了眨眼:“礼物呢?”
林晓晓这才慌慌张张的给童屿拿了一个装有小礼物的盒子。
童屿拿起拳头大的粉色小盒子掂了掂,很轻,但他不急着打开,他只是喜欢这种充满未知的感觉,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其实不是特别重要。
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人声鼎沸的社团招新长廊在他的世界里褪去了声音,就像快速播放的默片,那一刻,他像一个穿梭在时空夹缝里的旅行者,外界的一切信号对他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