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高晖选了一个角落的座位,拉下口罩,匆匆吃完。
北记剧场来了电话。
叫“小东”的说,他只是把文件发到一个打印店,打印完了,收起道具就回来剧场。
至于校园里出现的卡片,小东一概不知情。
高晖抄下了打印店的地址。正要前往下一站,忽然接到了高风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高晖才接起:“爸。”
“去哪里了?”高风熙的声音有些沉。
“在外面。”
“你还生病,今天多休息,回来吧。”
高晖不想理。
曾连喜却像是知道什么:“你还是回去擦擦药,或者吃些抗过敏药。调查的事可以缓一缓,先把症状缓解下去。”
高晖确实痒得难受:“那我们明天再去打印店。”
*
如果不是这一通电话,高晖都不知道,高风熙出差当天就回来了。不过这也有道理,向来就没有长辈向晚辈汇报行程的。
这一对高家父子,谁也不跟谁说事,各走各的。
高晖回到家。
高风熙擦拭着他的钓具。
父亲喜欢钓鱼,高星曜遗传了这一个爱好。父子上阵,其利断金。
高晖的生活习惯和那两位不一样。庆幸的是,他的眉目遗传自高风熙。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是老王家的儿子。
高风熙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
“爸,我回来了。”高晖脱掉了帽子,墨镜,口罩。
高风熙见到他露出来的半边脸,眉头骤然打结:“怎么比昨天更肿了?医生开的药吃了吗?”
“药不对。”高晖挠了一下脸颊,“我自己有药,吃完休息休息就好了。”
“难受成这样,今天还出去?”
“跟朋友玩。”
“你天天都去玩,周末也去玩。你是一个高中生,但你过的生活却不像。”
“高中生也是要休息的,一天到晚埋在题海里,是个人都会疯。”
“你除了上课,其余时候都在休息。”高风熙问,“作业做完了吗?”
“星期一才交。”言下之意就是,还没开始。
高风熙点头:“后天就是星期一,这两天别出门了,在家看看书,写写作业。先把过敏养好了。”
“我什么时候做作业是我的自由。”
“自由不是放纵。”
高晖挑眉:“是不是高星曜跟你告状?”否则,他的父亲怎么会知道他天天在外面闲逛。
“他是你哥哥。”高风熙站起来,“直呼其名是不是不大礼貌。”
“年龄上来说他是我哥哥。”高晖顿了一下,用不肿的那一边嘴角摆出嘲讽的笑,“但从他妈的辈分上来说,那是个二奶呀。”
“高晖。”高风熙郑重其事,“我和你妈,以及你阿姨之间的事情,是我们这辈人的恩怨,你不必迁怒到星曜的身上。”
高晖耸了耸肩:“不是迁怒,我很心平气和。”早几年,他的怒气就泄光了,他已经看淡了亲情。
“你这个年纪藏不住心事,嘴上说心平气和,心里时时刻刻斤斤计较。高晖,你记住,我和你的母亲没有爱情,从来都没有。”
高晖无声地扯扯嘴角。这个当爹的很残忍,不屑于在儿子面前说谎。
也许他的父亲是要表明,他和高星曜的母亲是真爱。
但在高晖听来,他不是爱情的结晶。可能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期待他的出生。他至今没有获得家人的疼爱,是早注定的。
没有爱情为什么要生孩子?打掉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高风熙向高晖伸了伸手。
高晖别过脸,躲开了。
高风熙不介意,收回去,淡定自然:“明年你就要上高三了,是时候要把学习的事情重视起来,我们高家各个都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不要到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拉垮。”
高晖没有告诉父亲,他可能要进集训队,一旦通过比赛,他就获得了保送的资格。
父亲不问,他也不说。
就让他们觉得他是烂泥,他扶不上墙好了。反正父亲督促他学习,不是因为父爱,而是觉得他上不了名牌大学会丢了高家的脸。
成绩优异有什么用?他的父亲没有参加过家长会,他的母亲远在国外。
他一个人刻苦认真,想讨要某种家庭奖励,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不过是他父亲口中高家的脸面。
回到房间,高晖听到风铃响了几下。他想起提前回国的母亲,到时他要问一问,她能不能带他走。
他过去拨动风铃。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是他儿时的快乐。
*
曾连喜下午去了图书馆。
路上,他接到了电话。
高晖哀怨地说:“我被我爸禁足了,我的脸不消肿,不让我出门。”
“你休息吧,明天我去打印店。”
“我先睡了。吃了药,直犯困。”
曾连喜晚上吃了饭才回去,到了舅舅家楼下,突然有一个人跟猴子似的窜出来。
那人躲在暗处。
曾连喜一时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露出了校服的衣角——九中的。
跟着,那人到了灯下。
是曾茂。不过,他今天的态度和平时不一样。
曾茂从小在南城长大,这里是大城市。
安桦县只是小乡村。从五六年前,有条件的年轻人就慢慢离开了。曾连喜却待到了今年夏天,他和城市严重脱节,到了南城,也土里土气的。
面对曾连喜时,曾茂常常带着鄙夷。
但无论曾连喜如何老土,他的成绩都远远压在曾茂头上,曾茂更加咬牙切齿了。
这时的曾茂,却没有了趾高气昂的神态。他走近来:“曾连喜。”
“曾茂。”两个表兄弟之间没有以兄弟相称,直呼其名。
之后曾茂突然转了口:“表哥。”
这个叫法,突兀又陌生。曾连喜面无表情地看着曾茂。
曾茂的额头露出一道伤口,走路蹒跚。
“表哥,我被人打了。学校里的一帮兔崽子,抢了我一百块钱。我认识他们当中的几个,年纪比我小,初一或者初二的。但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曾茂捂了捂额头,“我叫上了另一个同学,还差几个人,你也来帮我吧,我们找个时间去围堵他们,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把我的钱要回来。”
曾连喜慢慢地开口:“姥姥说,以暴制暴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少来了,我爸妈瞒着我,不跟我说,但我是知道的。”曾茂冷冷地说,“你就是以暴制暴,奶奶去局子把你领回来的。”
没有人在曾连喜面前,这样直白说起那事。他好半晌没有反应。
“喂。”曾茂喊。
“我已经改正。”
曾茂龇牙一笑:“我们偷偷地去。不告诉我爸妈,奶奶不会知道的。那群人经常偷偷抢抢,他们不敢报警的。我们只要狠狠反击他,拿回钱就好了。”他以为,曾连喜怎么也要再说上几句。
谁知,曾连喜沉默地上楼了。
曾茂朝旁边的石凳踢了一脚,指着表哥的背影骂:“没个鬼用的孬种。曾连喜,你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