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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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连喜走进教室的时候,高晖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他的头发横冲直撞,但人格外精神。
曾连喜放下书包:“早。”
“早。”高晖仰头,“病好些了吗?”
“昨天休息了一整天,今天起来好很多。”
高晖握住曾连喜的手,感受一下:“不烫了。”
不烫?曾连喜很烫。他生怕被看出什么,轻轻缩回了手。
高辉又用手去贴他的额头,状似沉思:“嗯,不烧了。”
情急之下,曾连喜回到了正经的话题:“今天收到卡片了吗?”
“没有。”高晖说,“我猜的没错,星期六的那张卡片,本来是留到星期一的。”
“你觉得……是我们班上的人吗?”
“嗯。但他可能只是吓唬我们一下。毕竟除了卡片之外,没有其他动静。”
“没事就好。”
“嗯。”高晖想了想,“对了,这个星期你能不能留下来晚自习?”
“又有计划吗?”
“不是……”高晖顿一下,“有个事情。”
“嗯?”
他低声说:“我妈要来见我。”
*
母亲的电话响在高晖早上起床之前。
她已经回国,人在北方,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就来南城。
“嗯。”高晖淡淡地应了一声。
“高晖,我的儿子,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见面再说吧。”他的手心直冒汗。他对母亲这个概念还是很固执的。他留了母亲从前的照片,惦记了她十年。
他又胆怯又兴奋。
“好,见面再谈。”母亲也淡淡的,“你读高中了吧?”
“读高二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那时你才小学,很久不见,不知道你认不认得妈妈。”
“认得。”他留有母亲的照片。大人的脸,变变也差不多。倒是高晖,五官慢慢展开,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洗漱时,他在镜子里审视自己。
乖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曾连喜那样的,头发柔顺,不多话,不大笑,露一双温顺的眼睛。
他应该多研究一下曾连喜,好让自己学习乖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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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连喜怔住:“学……我?”
“嗯。”高晖挑了挑头发,“得剪了。”
曾连喜却还停在之前的惊吓里,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说……学我?”
高晖看他一眼:“是啊。你乖,家长肯定喜欢你这样的晚辈。”
曾连喜低下声:“你不是觉得我太闷吗?”
“我吵啊,你如果也跟着吵,那我俩之间岂不是要抢麦。”高晖说,“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留下来上晚自习,我学一下你的感觉。周末给我妈一个好印象。”
班主任来教室喊人:“高晖。”
高晖心里没谱,问:“我今天有干什么坏事吗?”
曾连喜摇头。
班主任没有怒容,和蔼可亲,端着一张笑脸。她同时叫了何冠:“你们俩来一下办公室。”
“不是训话。”高晖放心了,“训话一般不会训到何冠的头上。”
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你们要准备集训队的考试了。何冠,你比较全面,各科目均衡发展,如果再钻研一下数理化,入围的几率会更大。”
何冠点头:“老师,我一定努力。”
“高晖。”班主任的笑容里多了无奈,“你的文科很弱,尤其是语文,作文是你的难点,要多集中注意力,不要写着写着就离题了。数理化方面,你非常有天赋,但高考是综合评估,千万不要疏忽了文科。”
高晖:“是。”
班主任:“我们班上,集训队的人选只有你们两个。先去参加初赛,如果通过了,寒假有冬令营。务必上心,这是你们自己的前程。”
二人齐声:“谢谢老师。”
何冠先出了办公室,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高晖跟在后面,关上了办公室门:“何冠,上了赛场,我们就是对手,别手下留情啊。”
何冠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要说长相的话,高晖的五官很脱俗,但他从头到尾的打扮,很接地气。这是他优秀的兄弟。
不过,从某方面来说,两人又是敌人。何冠在暗中叹了气。
这一声气,最后被高晖的笑容抹散了。
何冠坚定地说:“我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哦。”高晖觉得何冠的话,意味深长。
何冠:“对了,初中的大熊约我们周末见面,来不来?”
高晖摇头:“我妈这个周末回来,我要精神抖擞去见她。其他聚会推一边了。”
何冠惊讶:“你妈回来了?”
“嗯,十几年没见过了。她肯定认不出我。”高晖按一下自己的脑袋,压扁了爆炸头,“过两天,我要把我的头发整理一下。”
“教导主任都没有对你的发型有意见,可见不是太离谱。”
“我烂泥扶不上墙。”高晖故作长叹,“教导主任已经懒得管我了。”
*
何鹏在教室外张望,没有见到何冠。却一眼看见窗边的曾连喜。
巧的是,曾连喜这时转过头来。
何鹏对上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第一时间想起烧烤那天,曾连喜面无表情对待醉酒男人的情景。
何鹏越发心虚,刚要走。
“何鹏。”
他转头,见到迎面走来的何冠和高晖,立即迎上去:“哥。”
何冠:“跑这里干什么?不用上课吗?”
何鹏撒娇说:“哥,我周末买了东西,提前把这周的零用钱花光了。你能不能救济一下?”
何冠推起眼镜,严肃地说:“这是第几次了?花钱没有节制。”
“班上有个哥们过生日,我买了份礼物。”何鹏挠挠头,“哥,物价真的很可怕,三年前拟定的额度跟不上通货膨胀了。”
何冠没时间再训斥弟弟,掏了钱过去:“赶紧回去上课。”
何鹏看了看后面的高晖。
高晖没有回教室,去了洗手间。
何鹏揣了钱,看着就要往外走。待何冠进去教室,他又折回来,跟着进去洗手间。
里面只有高晖在。
何鹏上前:“高晖哥。”
高晖站在洗手池边,用水梳了梳头:“你不回去上课?”
何鹏的两只手藏在外套口袋,握紧拳:“你被骗了。”
“嗯?”高晖从镜中看何鹏。
何鹏的表情很郑重:“你被曾连喜骗了。”
“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高晖想了想,“哦,你对人好像都很有敌意。你记得不,以前你把我当怪兽,追着我打。”
何鹏有些脸红:“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但现在不一样,高晖哥,我说的是实话,曾连喜不是简单的角色,你跟他来往,迟早吃大亏。”
高晖关上了水龙头:“你这些话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
“你别把我当个孩子。”
高晖笑:“你就是个孩子啊。”
“曾连喜的城府很深,你上当了。他接近你,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城府?那是形容高星曜的词。高晖说:“何鹏,你现在跑回初中部,还能赶得上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响。”
见高晖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何鹏气急败坏:“高晖哥,不听本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有你好受的。”
“哦。”何鹏蛮不讲理的时候多的是,高晖没有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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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
高晖拍拍自己的额头,有些犯困,他趴下了。
和母亲的见面可能有一两小时吧?只要在这段时间当个乖孩子,大概就能留个完美印象了。
这样一想,他又坐直了,闭嘴不言,低头写作业。
将近七点,曾连喜收拾课本。
高晖正在做数学试卷。他对数学的敏锐度,高到大多时候不需要草稿。
上周,他在晚自习不是玩,就是睡。这天说了要学习,真的有模有样。
“我先走了。”曾连喜背上书包,“你什么时候走?”
“我要留到最后,不给那人放卡片的机会,就是要气死他。”高晖叮嘱说,“你回去早点休息。医生开的药,一定要吃完。”
“知道了。”曾连喜向外走。
多稀奇。他暗暗要模仿的人,有一天会反过来模仿他。
他弯了弯唇。
高晖没看见这朵微笑。
曾连喜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