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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蚂蚁本来混在一群蚂蚁之中,她跟着其他蚂蚁爬来爬去,勤勤恳恳,活着短暂生命力的每一分一秒,但一只靴子落了下来,在她面前碾死了所有的同类。
她茫然了,绕着尸体转了很多圈,她找不到既定的路线了,后来迷迷糊糊走了陌生的路,遇到小雨滴都害怕,绕开,遇到一根草也害怕,绕开。
原本她应该搬运食物,建造家园,耗竭一生,但现在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后来她进入人类的世界。
一切都那么庞大,她看到了更多的靴子。
当时,她在想:原来都是一样的世界,但世界里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于是她毅然决然冲进了那个人来人往的世界,被碾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踩死她的是哪知靴子。
也许这本身也不重要。
就好像现在,她好像也觉得这一切不重要。
她不在意这只靴子是来自边江,还是任何人。
边江当了警察很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都有,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他看着她,俯视下能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绯红的唇瓣抿着。
也许用了好几秒,但他还是听到了自己拿出手铐,一只手拖住她的手腕。
简舒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歉意。
边江木着脸,避开眼,嘎嚓,将她双手一一铐住。
手铐有重量,她的手腕却好像轻飘飘的。
田甜有些崩溃,过来攥住简舒,哭着喊:“舒舒,你...”
简舒用被铐住的手平静捂住了她的嘴巴,平淡道:“那天生日,跟你说过的话并不只是说给别人听的。”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林洋。”
“他是我命里最大的劫难,我不会允许自己犯第二次错。”
“很抱歉,让你难过了。”
“再见。”
她收回手,往前走,头也不回。
边江道:“收队!”
他带着简舒往前走,田甜不愿意,但被温蔷拦住了,让她冷静下,“我们一起去警局,跟着我小舅去,带你去,但你...”
温蔷还没说完,忽然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前方校内车道,一辆黑色轿车沉稳行驶来,车轮胎碾过地面的落叶跟花瓣,在下过雨后微湿润的地面上留下浅浅的声音。
它停在前面。
简缙推开车门,看了这边一幕,神色毫无波澜,只手指一推,车门闭合。
他看过来,跟简舒对视。
他走过来了。
这人原本应该是穿戴精致的,精致得宛若要去参加一场盛宴,金丝边眼镜的花纹跟袖口上的纹路相得益彰。
这般举手投足都可见精致跟克制的人,剔透了金钱世界的规则,游走于凡俗间,偶尔在昏暗的客厅静静吸烟。
他一直都是一个安静的人。
安静到你以为他不存在,但后来才知道他在蛰伏。
他走过来了,好像看了所有人,但又好似谁都没看,
他走到简舒面前,本来边江想拦着,但简舒反攥了他的手腕。
边江皱眉,于是没拦。
简缙的目光落在两人手臂接触上,也瞧见了她手上跟脸上的血,眼底翻涌了下,但很快凑近,到简舒身边,挨着半臂的位,从衣内取出手帕要去擦她的脸。
但她侧开脸,避开了。
简缙也不坚持,收回手,手指内勾掐进了手帕,平静道:“阿舒,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做这些,是想留住我,还是想保护他?”
简舒没说话,简缙笑了,“果然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都一样。”
“没有一次是愿意跟我走的。”
“但你每次骗我,我都信了。”
然后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兀自用手帕擦净了她脸上的血。
边江看得心惊肉跳,却也看懂了几分两人对视时那难以化解的纠葛。
是恨,是介意,是亲密,都难以分割,这个世界如此颠倒,恨与生死都躺在两侧。
但他还是带着简舒走了,两兄妹擦肩而过。
只是后面,简缙对上了周川的目光,两人对视,前者微笑,后者木然,好像素不相识,也像陌生而无怨。
等他们都走了。
简缙站在原地,收回手,将染血的手帕原样叠好塞进口袋里,然后走向校长等人,微笑道:“抱歉,她的性子太倔了,为了不让我出国,把自己弄进警局了...过几天,她就会出来,洗清罪名,还请贵校暂缓对她的处理。”
“她跟我不一样的。”
校长等人跟他认识多年,素来觉得这是一个拔尖于泱泱人群的英才,现在却觉得陌生又危险。
“简舒是个好孩子,我坚定自己的判断,会等警方结果,至于简先生你...”
“我?”
简缙笑了笑,走到垃圾桶边上,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两张机票,手指那么消瘦细长,夹着它,啪一下,打火机点燃了它。
“既然留下了,就不会再走了。”
“不必担心。”
众人看着那车票被火焰焚烧成灰烬,最后烟灰落在垃圾桶里。
他转身离开。
沈意跟校长对视一眼,开始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
而温蔷跟田甜等人还在回忆着简舒刚刚的一切。
今日的她如此陌生,但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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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审讯室里,简舒谢过了女警送来的温水,手指转着水杯,冷静回答边江的所有提问。
她没说错,后来调查的药店跟制作毒素的来源都很快查清楚了。
半天时间,边江几次出入审讯室,后来他问:“你做这些,是为了将自己弄进来,让简缙不得不留下帮你?”
简舒闻言说:“不是。”
边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舒沉默了一会,回答:“意味着我做成了我应作的事,而不是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我背锅。”
边江:“他杀了人。”
简舒:“我以前,第一次被他猥亵的时候,第一个求救的就是一个警察。”
边江没想到她会突兀提起过去的事。
“他跟我说,要有证据,我问他什么才是证据,他说要提供录像证据这些...我查了资料,的确,没有这些东西,很难立案。”
“我还查了就算找到证据...立案判罪的成本也很低,被制裁的概率更低,我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后来我告诉了当时的班主任,想得到了她的帮助。”
“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
“她说可能是我敏感了,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简东城,那就是那天晚上,我就被□□了,也被录了视频。”
“简东城告诉我,他不会把这些录像留在手里,但会通过其他渠道留存,如果我做些什么,这些视频会全部流传出去,到时候,大概会有无数的人像是小时候在巷子里鄙夷我是...大概跟那会一样吧。”
“你知道一个人的手指如果被火烫了一次,第二次就一定远远避开吗?”
“规避风险,是每个人的本能。”
“所以那会我是真的认命了的,期间还交换了一次特权——我让简东城找关系把我的班主任设计了一场,吊销教师执照。”
从头到尾她都没提到简缙跟罗美娟。
不提,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
边江手指抵着唇瓣,后说:“你是否确定自己以前的记忆里真正把那些毒粉放进了井里?”
当前她提出的很多证据都可以指明她有重大嫌疑,加上她自首,现在的局面很不利,但他也只能按照调查的严谨态度一遍遍审查,首先就是从她这个人身上取得突破。
他能猜到她的动机,简缙提到的两点,其实应该都有。
从她设计引陈阳入局,明知道后者非案件主使者,但把她自己合理套进去了,接着哪怕没有周川被抓,她来了警局后也会找机会暴露这件事。
自首?不应当,倒像是用另一种方式逼着已经要脱壳的简缙重新入局。
这是源自她对简缙的了解,也源自两人割舍不断的关系。
如果一个聪明而谨慎的女子有了动机,那么她的所有言行都会为了这一切服务。
简舒沉默了,转动的纸杯也停顿了下,边上的小A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这说明她的内心在交战?
不,她喝水了,喝完,把纸杯轻轻推到一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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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门打开,边江听到一个老警察说:“感觉她在撒谎。”
边江也有这样的判断,但问他为什么这么想,老警察把咖啡递给他,说:“一个有心投毒的人,应该抓在饭点之前赶回家设计。但她没有,在正常饭点后回家,而那天刚好简家夫妻是因为被村里人叫走了一会,拖延了饭点,一边是不符合正常投毒设计,一边是意外离开家中,当时简舒在外面,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不符合投毒条件。但她却认下了,是为了保护林承吧。”
这是她的破绽,但她可能也无所谓,从将林洋的死因源头归咎自己身上,让周川看到开始,她就已经打算好了。
她认下这件事,只要周川不冒出来,警方又没有其他指证杀人的关键证据,最后根本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只是整容换身份而已。
也许从她早一步察觉到周川身份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个计划。
边江点点头,“此前跟她接触,就知道她可能要跟简缙出国,但现在看来她有两个目的,为了这两个目的不计代价。”
老警察叹气,“至少现在的确把简缙留下了,至于她保护林承也是为了林洋...反正咱们尽力查吧。”
都不提她多可怜。
越美好,越摧残,又何止是可怜。
可她本不该是让人觉得可怜的人。
边江叹口气,开车去了简舒的小套房调查。
一开门,张艺跟小助理正在了解情况,两人看到边江都很惊讶,配合边江说了几句后,张艺几次重复简舒不会犯法。
边江应付了两句,一眼察觉到了角落里盖着布的画。
“这幅画也是她的?”
“这里都是姐姐的画...但这副有点奇怪,我知道很奇怪,但我从来不敢碰,反正也看不懂。”
看不懂?
说明风格特异,不符她从前的画风。
边江掀开了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