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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这些天精神都不太好,杨曼问了,但田甜没说,反而总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不知情况的杨曼只要带着她忙起来,好让她别胡思乱想,不过中途也带上了在学生会的温蔷,三人参与校庆典,忙得四脚朝天。
温蔷当然也看出了田甜的心情不好,不过她觉得每个人这一生总有些朋友是相遇又错过的,田甜这个人就是心性太单纯了,还没遇过什么事儿。
但时间久了,这些人的存在感总会淡掉,或者忘掉。
庆典已经到了中后期,优秀校代表上台讲话,今天沈意也来了,原来他也是优秀校友,这人一上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商人,律师,艺术家,千人千面,衣冠楚楚,喜气寒暄。
“你好,先生,吸烟区在这边。”
温蔷三人正要出去休息,顺路引了一个问吸烟区的宾客去外面吸烟区,但一到地方就发现吸烟的人很多。
莫名很多,本不该这么多。
仔细一看,原来是走廊尽角有一个女人侧倚着柱子,身姿修长秀俊,一袭掐腰的黑色经典款长裙将她拢在期间。
像是化不开黑暗的夜里,雪山尖头的苍白被聚拢,曼妙的星辰倒坠在人间,垂眸间,烟雾迢迢将发丝飘然熏染。
她的指尖夹着烟,却定眸看着窗外不远处的一片湖泊失神。
湖泊里有芦苇荡,还有鸭子。
她失神了好一会,最后才听到电话声,接了起来。
“阿舒,还有多久?”
“快结束了,等下我跟老师他们说句,在校演了。”
“好,我等你。”
她又随之说了两句,声音好像很沙哑,疲倦似的,最后挂掉。
将手头的烟落在唇瓣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萦绕了眼前的视线,遮挡了湖泊的视感,刚好那鸭子潜入了水中。
她看了最后一眼,垂眸,将吸了一般的烟掐在手机屏幕上,这个动作很随意,不带任何情绪,自然得好像每一位曼妙女郎都会做的散漫动作。
为人纵容的散漫。
然后就没了,她转过身,越过周遭聚集且心不在焉的一些男性宾客们,看到了田甜三人,
目光若是一缕烟,它定然转瞬既散。
她侧过脸,从边侧小门过了走廊。
平日里那么清淡的一个人,今日却像是盛开的毒药。
待在那,静若寒潭。
走的时候,是一幽魂。
赵曼想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我以前只知道简舒皮肤白,却不知道这么白。”
也难怪庆典那会校群震动,都在刷简舒。
但她看田甜跟温蔷两人表情都不太对劲。
后者是有些茫然疑惑,后者则是沉思,像是在狐疑什么。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打个电话,我爸可能会来。”
温蔷拿出手机,从另一条道上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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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舒走在僻静的走廊,避开了表演的正堂,绕后去了表演后台?
毕竟要跟老师道别不是吗?
在她走动的地方,有一个人远远吊在后面,隐约听到她在打电话。
“道具室?好。”
她去的地方也没错,这里的确是表演室后台,但是道具室。
推开门,走廊外的光倾泻进去。
简舒走了进去。
既然是仓库,自然不会有人常常打理,毕竟表演也不是天天有,不比体育道具室用得频繁。
屋内气味带着几分灰尘气,简舒抬手微触鼻头,却看到后头敞开的门剪映的白光中除了自己的影子,又多了一个。
她眉头一皱,正要躲闪,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用力捂来。
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推进了道具室中。
砰!
门被关上了。
光的缝隙被逼仄压缩,阴影在他们的眼里释放。
她身后高大魁梧的男子,宛若年少时从她身后倾覆过来的恶魔,将她窒息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简舒几乎无法控制情绪,袖内藏着的物件滑到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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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蔷看到一个隐隐眼熟的高大人影吊在简舒后面,正打算上前查看,结果走过一个拐角,两个人都不见了。
而且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响动。
她吓得花容失色,心脏都紧了,一边用手机联系自己的校外保镖马上进来,一边准备报警,但就在此时。
砰!!一扇门被重重踹开的巨响传来,接着好像是什么打斗跟叫喊声。
温蔷吓得把手机掉在地上,但有人替她捡起,一看,竟是田甜两人。
“刚刚是什么声音?”
“应该出事了。”
“在哪个房间?简舒刚刚好像是往这边走。”
“快找!”
温蔷稳住两人,咬咬牙,拿起角落里的扫把,快步跑向出声音的区域寻找房间,但也打开通讯录,找出之前特地拿到的电话号码。
边江,那个警察的电话!
嘟...电话铃声响起。
响彻在这片僻静且迂回的走廊之中。
咦?温蔷正狐疑,以为自己耳鸣了,但铃声真的在前面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低喝从前头另一个拐角传来。
“警察!放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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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敞开着,边江兜里的手机还在响,但他跟俩个警察看到屋内景象后都愣了一下。
边江倒是反应过来了,眼里的着急迅速淡去,但盯着简舒的眼神十分冷厉。
穿着长裙的简舒脸色苍白,左手捏着滴血的发簪,而被俩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强硬扣在地上的两个人分别是陈阳跟...曲连羿。
陈阳的手背被刺穿了,留了很多血,扣在地上挣扎的时候,看着简舒的目光分外敌意。
而曲连羿倒是有些茫然,看看简舒,又看看那两个壮汉,再看向边江。
似乎隐隐懂了什么,问简舒:“你是故意的?引他还是引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温蔷三人已经跑来了,一看这画面,立刻以为曲连羿跟陈阳是一伙的。
而且地上还掉落了白色的棉布,似乎是用来捂嘴的东西。
“队长,是乙mi。”
一听这话,温蔷脸都白了,“曲连羿,你疯了吗?!”
曲连羿一时哑口无言。
“他们不是一伙的。”简舒被捂过,也吸入了一些乙mi,本来就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眉头紧缩,“他自己凑上来的。”
“是江呈的朋友吧。”
她既然花钱查了,自然会带着能查的一起查。
包括可疑的曲连羿,所以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曲连羿估计也想明白了,今天简舒引的不是他,是陈阳,但他的声音还是很艰难:“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外有人来,是校长,因为边江他们进校肯定通知过校长,而温蔷后来也打电话给了沈意。
所以两人是一起来的。
一看到牵扯了两个学校优秀学生,头发发白的校长眉头紧缩,但对这个案子,他多少也知道一点,所以没有贸然质问,只问边江,“这两个人我知道,是简舒聘的保镖,跟我报备过,那这个被抓的外校人是杀那个程海的凶手?”
边江知道简舒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且内敛的人,也懂得在规则里面做事,不会轻易出格。
就连诱引陈阳这种危险的行为,也选在规避校典人前热闹范围,选择在这边僻静的地方,还跟校长报备过,好像行事端方,但也可以预见她早有计划不是吗?
一个拿自己做诱饵的人,又怎么能算不出格?
哪怕被他提醒过很多次,这人还是这么干了。
边江心里窝着火,也很窝囊。
“目前还没有证据,但这人的确跟案情有关,是危险份子,我们会逮捕回去,还希望学校帮忙封锁消息。”
这是自然,就算边江不说,校长也会这么做,但看了看简舒跟曲连羿,也想保护下这两个往日十分看好的学生,于是正要开口带下话题。
沈意:“她受伤了,可以先带去治疗吧?”
众人自然看到简舒手里一直在淌血。
原以为是陈阳身上的血,后来才发现她捏得太紧,簪头装饰的一端边沿也伤到了掌心。
鲜艳的血液流淌在皮肤上,过了手指的缝隙,也滴聚在纤细的指尖,红白夺目。
“我现在就带她去包扎,然后一起跟我们回警局录个口供吧。”
一个警员正要过去带人,边江收了枪,先一步过去了,他就转而过去要把曲连羿带走。
是不是无辜得查了才知道,不是说了就算了。
曲连羿倒也不挣扎,一行人出去了。
过田甜身边的时候,面对三人的目光,简舒却没有回应,只是对两个保镖说:“多谢了。”
两个保镖欲言又止,但简舒已经往前走。
跟田甜三人擦肩而过。
“我跟沈先生跟着去,你们几个别来。”校长嘱咐后,跟沈意跟上去。
但没想到他们绕过了大厅,正要去外面的时候,简舒却看见两个警察进了大厅,她立即顿住了,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幕。
边江攥住了她的手臂,挡住了她的目光,但简舒还是看到了。
从大厅内被警察带出来的人。
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青年。
田甜三人跟在身后,一时有些懵懂。
“周川先生?”
周川走出来后,大厅跟出来几个跟周川交好认识的人,都不明情况,其中就有灰野这样的社会名流。
两拨人照面了。
顿时震惊,灰野看看简舒,又看沈意,后者却无法言表,只能朝对方稍稍摇头,示意暂时看看情况。
但周川的神色很淡,只看着简舒。
风来风往,发丝有些遮蔽了她的眼角,她忽然痛苦,避开眼,纤细的脖子也因为呼吸而颤动。
曲连羿明白过来了,有些失声道:“你是林承?!!”
周川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竟也没否认。
后头跟出来的几个朋友哪里没听说过林承这个名字,一时震动,议论纷纷,也难以置信,连声说不可能!
灰野更是不信。
陈阳忽然想到了严桢,挣扎起来,正要质问什么,却听到简舒突如其来的询问。
“陈阳,我问你,你们是怎么把林洋带到废楼那边的?”
周川眼神变了变。
你们?
陈阳以为简舒误会自己是那五人之一,想到严桢,一口应下,“没错,是我带过去的。”
简舒:“怎么带过去的?我跟他说过很多遍,遇到你们不要纠缠,无论如何也要跑开...毕竟每次你们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她看着他,目光幽沉:“那个地方,除了我跟他,这世上不会有别人知道。”
陈阳看着她,迟疑了下,低下头说:“一个视频,跟你有关的视频。“
温蔷在想简舒或许一直想要这个答案,所以不惜以自己做饵引这个陈阳出来。
别人都这么以为,但边江不这么想,因为他很清楚——简舒应该一开始就知道陈阳不是五人之一,是跟陈阳有关的人...
那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边江预感有变,想要将简舒等人带回局里,却见这人的表情变得...不知如何形容,大概类似那种第一次看到林洋照片的时候。
那种无法掩饰,无法藏匿的...痛苦。
那么淡然内敛的人,一双眼顷刻间就聚了莹莹的泪光。
“视频?”她喃喃,且反复念了两次。
估计这个答案超出了她的想象,或者击中了她内心最恐惧的猜想。
“你们就用那么...”
她的喉咙干涩,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抬手,染血的手指抚过眼角,却也颤抖着揉过了脸颊。
因为痛苦,人需要通过肢体的自我接触去缓解,但有时候,缓解无用,就变成了重复性的动作。
那血就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条条血痕。
每一座山的崩塌,每一棵树的腐烂,每一朵花的枯萎,都不是突然之间的事,它是时间一点一点的铺垫造就的毁灭。
只需要一点点引线,一点点触动。
就可以毁掉一切。
林洋,死在那个视频的胁迫之下...最后从顶楼高高坠下,被刺穿了身体。
视频!?边江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简舒明明心性沉稳,也聪明,却从未将简东城的事暴露,那是因为...果然因为她被拍了视频?可为什么当年简东城的电脑里面没有查到任何线索?那些视频...去哪了?
可它又是怎么落到严桢的手里,甚至被他拿去用来逼迫林洋?
简舒终于稍微控制住了情绪,平静问:“陈阳,你有没有被人脱掉过裤子按在地上欺负过?”
陈阳神色微变。
简舒:“我有,林洋也有。”
她这么轻描淡写,却让田甜等人神色瞬间万变,校长也皱眉了,而周川面无表情。
“但他告诉我他的一切,我的...却难以启齿。或许这样,他才会不断跟我说一切都会好,只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离开那个地方,一切都会好,我们都会有很好的未来。”
“他在说服的只是他自己。”
“但最终上当的只有我。”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变好。”
她的手指从脸颊离开,指尖的血变少了,但有了湿润。
她看着陈阳笑。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付出代价。”
“他们欺负林洋,从来不会打脸,因为会让人发现,所以每次所有的伤害都藏在衣服下面。你在撒谎。”
她之前说的鼻青脸肿,陈阳没有意识到,也没什么反应,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差别。
“你看,禽兽尚且需要伪装,你的亲弟弟,严桢,看来他也很在乎你这个哥哥,所以他才会跟你撒谎,而你也想通过袭击我替换他的罪责。”
“我...”陈阳顿时有些狼狈,带了几分哭音,“他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爸妈对他...他本该是个好孩子。”
简舒轻扶了下柱子,舒缓了下呼吸,“好孩子,也会杀人的。”
“边警官,如果我告诉你,简家院子水井下面的毒是我下的,毒杀了简东城跟我妈妈的,就是我自己,你会不会很惊讶?”
惊讶的何止一人,周川瞳孔微震,嘴唇紧抿,而田甜更是尖叫:“阿舒!!别说了!”
她都哭了。
边江攥着她手臂的手掌突然微松。
是的,反而松开了,他低头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有意控制距离不曾强势贴近的女子,唯恐她又畏惧难受。
但她此刻反而在笑,只是笑容很淡,是那种平静自然的笑,然后报了当时那种剧毒的名字,“我母亲跟袁秋...我小时候待着的那个小房子,没人住,我在那配的毒。材料来处,店名我都可以告诉你,那时我还小,手段还不行,不知道扫尾遮掩,现在应该还可以查到。抱歉了,骗了你这么久。”
“实在是脑子一直不好...最近才想起来。”
“才想起来,原来我是有理由杀了他们的。”
她将染血的簪子插回头发,微颤的手指仿佛跟声音同一个频率。
“五年前,我就想带着他们一起死在那个房子里。”
“地下室的那个火炉燃烧过度,你们一直以为是林承毁尸灭迹,或者是简东城烧掉侵犯我的证据,其实不是。”
“是我。”
简舒将两只手递了过来。
她本来就瘦,如今更憔悴,苍白羸弱,越显得手骨纤细,皮肉不堪一击。
平日里偶尔戴着的佛珠也不见了,空荡荡的,再无配饰。
这双手正在等待一副手铐。
“边警官,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