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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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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熏香还在释放袅袅烟气,但落地窗的窗帘早已拉紧,半点缝隙都不露,而目光蔓延过靠椅跟桌子等物体,落在房门上,它的门锁双重落锁,仿佛将这个房间牢牢封锁成一个密室。

或者是一个牢笼。

目光走了一个圈,攀爬在墙壁上,从卫生间到床头柜,最终落在床上。

被子下,穿着背心的女子满头大汗,唇齿紧抿,苍白的脸上满是困顿跟痛苦,好像被困在一片无涯的孤岛。

那地方很空旷,又很狭窄,但目光如果能穿梭她的四维空间,会进入一个琵琶挂黄于枝头的季节。

穿着校服的她沉默走在无数遍数过地砖瓦块的巷道,最终都会路过曾经的破败房屋,但她每次都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但这一次,她遇上了意外。

“打他!”

“艹,脱他裤子啊,给他拍照...”

“还敢挣扎,按住他!”

左手边的动静,她避让也来不及了,出于凡人的天性,她还是本能转头看去,狭窄的巷子内有些窗户敞开,窗口跟巷子墙头间垂挂了一些晾晒的衣物,但隐隐中看到几个身影在扭打纠缠。

她皱眉了,欲往前走避开,但就在此时,里面忽然有人爆喝一声,“他跑了!”

接着一个人影狼狈拽下拦路的衣物...一个少年一手拽着裤子狂奔而出。

看不清面孔,但跑得飞快,而他们四目相对。

他很惊愕,但...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明明没记住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莫名记住了这双眼。

惊恐,含泪,但倔强。

她内心触动了,所以脑子着了火,明明看到了凶狠追出来的程海几人,以及后头还没动的那个隐约人影。

五个高大的少年,她是畏惧的。

但从来都事不关己的她竟在他要把她推开赶走的时候...反攥住了他的手腕。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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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跑起来,封闭的巷子里就有了风。

花草,树木,墙壁,都从身边掠过。

一个个拐角,一个个人家。

她的呼吸,他的喘息,纠缠在一起,直到...他们躲在偏僻的巷子,听着远处几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后来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心跳好快。

但呼吸停止了。

他们在等待,直到一切恢复安静,只有远处一些住户的骂骂咧咧声。

终于,他们释放了呼吸,让额头的冷汗得以流淌。

他转头看着她。

苍白的脸上满是迷茫,“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帮他。

她当时没说话,只是松开手,拿出手帕,仔仔细细擦拭了几遍,他察觉到了她这个动作,表情抽动了两下,抿抿唇,挪开了些步子,也下意识看自己的手。

当时,他的表情很羞愧,就好像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很脏。

她看到了,怔了下,收回手帕,说道:“抱歉,我习惯不好,对所有人都这样...”

他竟一下子就信了,受伤的表情消失无踪,露出笑容,也拉好了自己的书包,细心叮嘱她:“这里不安全,你赶紧回家吧,以后少来,会被人欺负的。”

当时,她一定觉得他很没有自知之明,但她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喂...”

他忽然唤住她。

她转头,隔着几步远,旁边墙头挂了一些木棉花,橙黄或绯红,灿灿的。

他张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憋出一句:“谢谢啊。”

她转身,走了。

但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身后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因为那巷子真的很狭窄,也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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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有几天没去那巷子。

规避风险,她暗暗想。

但五天后,她去了,换了一条路,却在木棉花下瞧见了靠墙踢石头的少年,他似乎听到声音,转头看来,眼睛亮了亮。

后来,他没问她为什么来了。

她也没问他怎么在那。

那一次,他说他叫林洋。

她没说自己名字。

但他给了她一个石榴,很大的石榴。

“我家院子里的,我跟哥哥小时候种的,可甜了,你回家吃...”

“你赶紧回家吧,以后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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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为何,那些人再没出现过。

她原以为恶名远播的程海会做些什么。

但没有。

后来有一次见面,不是巷子里,市举办的联校运动会。

她坐在观众席上,撑着脸看着场下沸腾的场面,但脑海其实很放空。

直到有人呼喊了什么,她抬头,看见场上的少年拼死狂奔...他在跑五千米。

孤独得,一个人跑着。

他是最后一名,没人陪伴,没人鼓气,但也有人喊他名字,却是让他别丢脸...

她坐在上方,能听到下面一群人的讨论声。

嬉笑的,嘲讽的,漫不经心的。

她垂眸,起身趴到栏杆上,状似不经意打开水瓶,哗啦。

瓶子连水掉了下去。

湿了几人一身,他们气急败坏,仰头要骂她。

但又没出声,因为她的同学都围过来了。

而她缓缓道:“抱歉,手滑了。”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以强欺弱的世界。

人人都被权衡利弊所牵绊着。

可没有绝对的强者,也没有绝对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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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没去巷子,很多天没去,直到后来她见到了他。

他灰头土脸的,像是狼狈的兔子,依旧靠墙踢着石子,看到她后,问她:“你是不是有很多作业啊?一高读书很累啊,你真辛苦。”

她忽然就没脾气了。

他是个笨蛋吧。

无药可救的那种。

可没办法,她没其他朋友了呢。

如果他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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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学习,他是真的笨,她觉得以教他的功夫,她都可以给自己加十几分了。

可有一点好的是,他做错的题后面都不会再错。

这很难得。

因为人往往会一错再错。

书店里,他认认真真看着她划出的红圈圈,随口说:“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一错再错。”

后来他去厕所,地上掉落的练习本被她捡起来。

翻了翻。

都是重复的错题。

一遍又一遍,无数遍。

好几次都能看到笔间颜色转淡...后面又换了新笔。

时间就好像跟它一样,浓淡相转,他们去过不同的书店,做过很多的题,走过市里的很多街道。

春去秋来。

直到他把她带到那个废弃的小区。

那天,他很开心。

“我哥哥给我写信了。”

“你看看,这是我哥的信,他的字好看吧,他以前可是省状元!”

“好厉害的。”

她本无兴趣,可他太烦人了,一直念,她就随手拿过来看。

笔体苍劲,但言词沉闷。

扑面而来的苍冷。

文字里是化不开的愁绪跟无言却不得不憋出的关切。

愧疚化开了脓,但他不敢戳破,因为泛滥开的只有恶臭。

这个人,困在牢狱里。

但心也困住了。

她太敏感了,当时就意识到两兄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她需要林洋的开朗乐观,需要他的单纯无知,像狡猾的狐狸一样用他来打发那段隐秘的岁月。

而她的本质跟这个哥哥一样。

他们都困在了牢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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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你想什么呢,嘴上说不在乎,没想到看到我哥哥的字就...我跟你说,他成绩虽然好,但有一点不如我。”

“什么?”

“我认识你啊,可他不认识。”

“...”

兔子很骄傲,咧嘴大笑。

她始终不懂,这个废墟对他家明明意味着痛苦,他怎么就能笑得这么开心。

直到听到他啰里啰唆数着将来。

按照现在的成绩,他会考上本科,会读还可以的大学,找个还可以的工作,赚钱...

“不用多,每年攒两万,那我十年就能攒二十万,我二十八岁就能买得起房子了,我爸妈也有新家了...”

她说:“你以为房子一直都只卖二十万吗?”

他说:“啊,为啥不会?那三十万?没关系,我哥那时候都出来了,他去赚另外的十万,这次我们一定好好挑,总不会又遇上那些奸商吧。”

当时,她本想再次打击他,可看到了他脖子下的淤青,她就挪开眼,看着远处的火车站,说:“这里靠着火车,不好。”

“为什么?”

“吵。”

“我知道,可是没关系,起码它也方便载我去其他地方,这叫交通便利。”

“你想去哪?”

“我想去...”

他笑着,身体忽然往前倾斜。

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酣畅的穿刺声,好像西瓜落在了钉板上。

牢固得插入,喷溅了汁液。

她坐在顶楼边沿,低下头。

风好大,吹动她的头发,撩拨了下眉眼,但她还是看清了...

他裸着双腿,钉在那儿...钢筋淌着血。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湖泊泛着涟漪,芦苇飒飒飘动,像是有苍鬼在蛰伏,等着收割魂魄,但鸭子又闲适地在湖上飘游,偶尔脑袋钻入水里...

那一会,远方火车呜呜呜鸣笛而来,冒着猎猎的火焰跟黑烟,沿着既定的轨迹行驶向地狱。

简舒忽然睁开眼,从梦里出来了。

手掌盖住眼,一片湿润,但她木然转过头,看着门口那边。

刚刚那边有动静。

现在也有。

啪嗒一下。

有人在尝试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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