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区很大,简舒不是嫌疑人,警方就算以安全理由考虑,也没办法安排人紧身跟着,只能在小区附近以及楼下监看。
在边江联系他们之前,他们是看准了简舒回家的,此后再没出来。
还记得她回家是晚上7点,当时天色已暗,她穿着风衣,从车库上来,进了电梯,电梯门关闭,一层一层往上。
她孤独一个人站在电梯里,看着壁面上照映出自己的身影。
模糊,瘦削,但竟有几分跟她记忆里的自己重叠了。
那个女孩,好像在她身体里慢慢复苏了。
叮,电梯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她看着对方进来,兜里的手指微微曲紧,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她的身体再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也没有像过去一样避让到角落且靠背才有安全感。
此刻的她,好像木然冷漠了很多。
倒是对方多看了她两眼,后收回目光,按了楼层,然后礼貌站到了另一边。
过了三层,对方就出去了,一个老太太在扫鞋柜前的垃圾,看到他后笑了。
应该发母子关系。
爹妈住楼上,自己家在楼下?
简舒的思维有些走偏,但在电梯门关闭的缝隙,看到了他们的家门后跑出小女孩,一把跳到了男子蹲下张开的怀抱里。
“小胖子,在奶奶这待开心了?都不回家啊!”
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电梯门一关。
一切戛然而止。
她又重新看着壁面上模糊的自己。
简舒下意识低头,看着鞋子上的灰尘。
“临行前再无尘,若有入世,必有尘埃。”
这是教她画画入门的一个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是一场修行。
简舒抬起头,看到自家房子到了,外侧玄关上的临窗花台上芍药娇贵,花瓣上还有水珠。
但窗户关着。
简舒收回目光,看着房门一会,走过去。
指纹解锁,门打开,智能系统随着她走入,一寸寸灯线延展...
空荡荡的。
花草都好好的,帘子缓缓打开,露出外面繁华都市的星光点点。
简舒木着脸将风衣挂在了玄关衣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起脸的时候,镜子里斜照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隔着镜子,他们的目光相对了。
水龙头稀里哗啦流着水。
镜子看到了一个纤瘦的女子被按在墙壁上捂住嘴巴...白色棉布让她口鼻吸入...她的瞳孔渐渐变化。
水声淅淅沥沥中。
镜子好像听到了这样的话。
“阿舒,你以前让我带你走,是你先说的...”
“我答应了,说到做到。”
“这一次,我一定不骗你。”
简舒从镜子里对视着身后捂着她嘴巴的简缙。
这么多年了,这是俩兄妹最亲密的一次。
她看着他。
双眸瞳光似乎颤抖。
眼睛能说话,她会说什么?
简缙其实有些期待。
期待她哭,或者愤怒,或者厌恶。
但没有。
她闭上眼了。
不愿意看他。
——————
二十分钟后,简缙离开房子,房门啪嗒一下关上,他拉了行李箱,瞥了一眼左右两扇电梯。
右边一座没动,在本层,左边一座正从底下往上。
简缙眯起眼,按了右边电梯,打开后点了往下。
过了一会,一个人乘坐电梯上来了,也看了芍药一眼,正要进门,却转头看向电梯,电梯正在往下,但边上的楼梯口门敞开,上面还有行李箱碾过的痕迹。
他眯起眼,立即从楼梯口往下追赶,但忽然察觉到不对。
如果把人装进行李箱,提着它下楼一定会有沉重的声音。
他低头往下看,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在这螺旋的楼梯空间听到沉重回声。
所以...
他立即冲出了楼梯口,到当时楼层的电梯口点按电梯。
等他下去,正好看到三辆车尾巴从不同的方向开出车库。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最近的那一辆从前方开过。
驾驶座上的人朝他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对方笑了下。
————————
边江接到同事反馈的信息,得知简舒失联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门被强行打开,屋内很干净,这次因为手头刚好无工作,难得跟着一次出现场的詹欢一眼看到了挂好的风衣,又瞥过整屋的装修,心中暗道:艺术品位高,符合职业,但内心孤僻,没有安全感,且无意将这里当作自己真正的家,因为她允许其他人将物品搁置在这里,又出于洁癖跟整理的习惯,将这些东西都归类放好,所以房子乍一看还是很整洁。
可这样的人,今天回来时,心情有些散乱——她把风衣挂好,却把手包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人不见了。
洗手间灯亮着,水龙头已经关闭。
“人被带走了,屋内有监控,还有你们把小区电梯的监控调出来。”
边江有条不紊吩咐着,很快他们看到了两端视频。
电梯里,傍晚五点的监控消失了一段,也是警方监控人员没有留意到的画面,简缙应该就是在这个节点混入。
后来是七点,简舒回家,她的反应很清晰。
詹欢跟边江都留意到了简舒的行为跟往日不同——她好像没有了对高大且具备威胁性的男性恐惧感。
连死都不怕,当然无所谓了。
后来就看到了她走到门口,在门口待了一小会。
顺着她的目光...
“她知道有人进她家了。”
门口的芍药被人照顾过,而且是今天才照顾的。
果然是故意的。
后来监控还有,一个人出来了。
“是简缙!”
简缙拉着一个行礼箱,按了电梯,又拉开边上楼梯门,但又回去拉着行礼箱下了电梯。
这行为很怪异,但边江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边上电梯有人上来,看!”
“是林承!”
显然,出保释的林承比警方更早察觉到简舒有危险,所以赶来了,结果跟简缙错开了...然后他被误导进了楼梯口。
简缙成功带着简舒离开。
——————
众警察一时沉默。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踪简缙,而是确定行李箱里的简舒是死是活。
边江直接切到了屋内的监控,简舒家里本来就有监控。
本来以为监控会被简缙删掉,没想到没有。
画面里。
洗手间内自然看不到,但简舒回家后进入洗手间,门没关,而卧室那边...简缙走了出来。
走到了洗手间门口。
他看着里面,手里有棉布。
可想而知,里面的简舒一定也看到了他。
后来就是...他进去了。
里面没有声音,似乎简缙说了什么话,声音很轻,听不清,而后简缙把人抱了出来。
众人仔细观察,发现简舒身上没有致命伤口,似乎只是昏迷了,这才松口气。
简缙高大英挺,抱她轻轻松松,将人放在沙发上。
当时,视频里可以看到简舒被昏迷后,身上的单薄内衬卷到了腰肢往上,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细腰。
他站在边上,看到了,弯下腰,伸出手...
所有人都凛了眼神,却又跟着一愣。
简缙只是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拉下来,又轻轻捋了下她的头发。
然后才拿出大行礼箱,将她放入,拉链没拉紧,留了口子。
然后他离开了。
既没有整理痕迹,也没有套手套跟鞋套等等。
果然留下了破绽。
“头,有了证据,咱们...”
小A一时高兴,却看到詹欢跟边江脸色很难看,她也猛然顿悟过来,心脏也抽紧了。
简缙现在连收尾都懒得做,说明他已经无所谓结果了,这种行为一般意味着——玉石俱焚。
他没想过脱罪,也无所谓未来。
这对简舒的处境很不利。
“搜查追踪吧,查车库跟交通监控,那边监控可能被删了,但时间过去没多久,还有可能复原,找局里技术部门。”
边江沉着声音,连嗓子都没颤一下,但詹欢留意到他的下额绷紧,手背上青筋微凸。
他害怕了,比往日任何案件都害怕。
人的内心是无法压抑的。
它是必然爆发的火山。
——————
简舒还记得自己不是到那个山村。
以前,罗美娟跟她说过自己年少时是这个村数得上名号的美人。
每年春夏,山花烂漫,她奔跑在油菜花田里,手里举着几毛钱一个的小风车,迎着风奔跑,小风车哗啦啦转着,破破烂烂的鞋子在泥地里践踏出泥水,身后好几个同龄伙伴追赶着。
好看的女孩总是被偏爱。
有朴实腼腆的大哥哥折了一根油菜花别在她耳朵上,她害羞,却又嫌弃油菜花太普通,取下了它,看向了远处山壁高处的映山红。
后来...村还是那个村,山还是那座山,人却变了。
简舒记得罗美娟总神经质重复念着,“那是我最好看,本来可以嫁得很好,如果不是被人骗了...舒舒,你不要像妈妈,一定要好好选,选一个有钱的好男人...给你钱,对你好...”
那时候,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对。
她不喜欢依靠别人。
像爸爸...那样的男人。
像巷子里很多家,这家,那家的,好像都是类似的,重复的,相差无几的男人。
打骂,嫌弃,冷漠。
那些瘦小或者肥胖的妇人聚在一起,瞧着她走过每一条巷子,扭过脸,跟彼此讨论她的一切。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都是彼此攀附,彼此纠缠的恶果。
不能分开吗?不能吗?
她实在不耐烦,甚至觉得痛苦,想打断这样的念叨,转头却看到搂着自己的罗美娟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心软了,低低应了,说,好,妈妈我听你的。
后来,她觉得命运好奇怪。
那个会醉醺醺像恶魔一样打骂她们的父亲跑了,就跟一场严冬酷雪,忽然某天就消失了。
然后一个看起来高大且斯文的男子出现在了她们的生活里。
又把她们带到了华美而富裕的生活里。
那栋房子。
很美,院子里开满了花。
他带着眼镜,衣冠楚楚,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笑了,站在门口朝她招手...手里拿着糖果。
“是舒舒吧,到这来...”
她好像被迷惑了,有些怯怯的,但罗美娟在身后推着她,期待又热情,好像枯萎的映山红迎春迸发出强烈的生机。
而她在这个叔叔的身后...下意识抬头看,看到了房子二楼阳台上趴靠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居高临下,瞧着她们。
像是巷子里那些不跟她玩还打骂嘲笑她的女孩子们会追逐的昭阳。
阳光太昭然了,让他的眼镜反光,看不清眼神,只知道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修长的手指垂握着一本书。
那本书好像是悬疑小说。
黑乎乎的封面,一把刀,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