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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一直都知道简舒是一个不需要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人,未知她的过去时,她认知中的简舒就是这样的。
一座清潭,静静盛着山海清泉水,因为一直生涟漪,反而不见潭低虚实,那是她的伪装。
若她自己止了清泉水,不承外力,她就变成了一潭死水,比前者更可怕,更让人绝望,你甚至不敢去瞧她。
因为太静了,如镜面,反而只照出了自己。
你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幸福安乐生活,而非她镜下幽僻泛血生腥苔的一生。
田甜一直在反省自己——作为朋友,你是否有那个份量能疏导她内心的痛苦?
有些人,需要在柔弱时被别人搀扶一把,提供帮助,让她有建木可依。
有些人,从前没得到,后来其实也不需要了,这时你再提供,自以为是可攀附的建木,其实只是横压在对方脖颈上的横梁。
所以她始终犹豫。
但简舒没有给他们犹豫的余地,她走出警局后,边江走了出来,当着其他人的面说:“那个女孩跟她的家人想见见你,表示感谢。”
简舒偏头看他,目光对视中,她仿佛从对方胡茬凌乱跟疲倦的眼里看到了试探。
她转过脸,却是低眉浅笑了下,“等我想起来了再见他们吧,现在见的话,我反而想去问那个小姑娘。”
她说了“以后”。
边江:“问什么?”
简舒:“问她...”
她的声音轻缓,莫名停顿了下,后声音清亮了一些。
“问她——当时的我,是哭了,还是笑了。”
然后她踱步下台阶,离开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也听起来并无深意的一句话,边江站在原地,却被震动到了。
他下意识想到了那幅画,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起来,就好像她不懂今天简舒的一切。
仿佛看起来一切都很有逻辑。
她想救林承,也想留下简缙,所以不顾一切,以自己做饵。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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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简舒跟律师开车离开。
“什么都别说,别做,看牢了,她需要的不是鸡汤,也不是拥抱,而是时间。”
“她有自己的人权。”
温蔷在这方面显然比田甜冷酷,而且一眼看穿要害。
“她不缺别人的爱,至少现在不缺,她缺的是爱自己。”
田甜听懂了一些,绷着脸,有些茫然跟恐慌:“难道不管了么?”
结果温蔓摸摸她脑袋,“管好自己,珍惜你的家人,这就是她不愿意把你扯进来的原因,她这个人不喜欢开玩笑,你应该比我清楚。”
田甜想起过去点点滴滴,一时心头涩然。
简舒是说过,她不会让自己的世界出现第二个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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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警方自然派了人跟踪简舒以及简缙。
“简舒去了医院跟画廊处理相关的事,好像看不出什么问题,至于简缙,他事多,好像在处理生意的事,两人当前并无交集,但学校跟网上的信息沸沸扬扬的,学校倒是发了声明,坚信简小姐是无罪的...”
其实警方也发了通知,可碍于三个当事人的社会身份比较公众化,案件又重大,还是引起了广泛的热度,其中恶意的评论不计其数,深挖三人的过去,无限发酵出各色剧情,竟还有T大的学生家长要求学校开除简舒。
在周川的律师赶到警局后,后者认为警方没有实际的证据指控周川,而当年的案件也没有关联到他,仅凭当前的嫌疑无法入罪,他认定自己的委托人可保持沉默...直到24小时时限过去。
理论上,律师的说法也没错,警方抓紧24小时前往周川的居所调查,甚至后面申请延长时限调查了周川在其他城市的居所。
但没有找到任何关联所有案件的线索。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如果真的犯案了,也早已清理好了证据,尤其是关于江呈等人的死,周川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就好像历史上那些悬案一样,它的悬往往不是“凶手”是谁,而是你明知道是谁,却没有关键的证据。
悬的是那把法律的惩戒之剑。
它悬在高空,始终未能落下。
边江拿了电脑,把网上的那些消息播给周川看。
“她退学,不是为了出国,而是因为不喜欢连累别人,包括学校。其实她从小的是非观念一直很明确,予她一分善意,她都能十分回报。她在这个学校得到过善意,被不少人偏爱,为此,她甚至把自己的资产变卖,捐了一千万给学校,作为这次的名誉补偿,其实她本该拥有很好的未来。”
“但现在她放弃了。”
“林承,她放弃了,那你呢,你是放弃了?还是选择继续这样的生活?”
“对了,我到底是应该喊你周川,还是林承?”
“你心里想当哪个?”
周川看着网上各种各样的恶意辱骂,甚至有人编排简舒被QJ跟拍视频的事,言词不堪,好像无数个猥琐的男子对着那个女孩指指点点。
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调查不是来自警方,而是来自网络。
它似乎无所不能,又真的“无所不能”。
好像看着她一个人走过孤独而湿淋淋的...
好像看着他自己当年一个人戴着手铐被全世界抛弃。
他们好像,都作对了事,却犯了错。
他背对着自己年迈绝望的父母,被法警抓着手臂走向另一个世界。
那没法回头的世界。
可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可以回头的——他的弟弟,洋洋,一直写信跟他说,可以回头,等他回家。
瞳孔震颤后恢复平静,他的目光从电脑上收回,贴靠着椅子,他冷淡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她,我弟弟也许能熬过那段时间,能熬到等我回家。如果没有她,简东城跟罗美娟不会去羞辱我的爸妈,让他们后来不顾暴雨赶去见我已死的弟弟,死前都在懊悔打骂他。如果没有她,我弟弟不会死,我爸妈不会死...漂亮的女孩子都危险,电影里的话其实也没错吧。”
他的眼神渐渐凶狠,身体也逐渐往前倾,压迫着边江,负责记录的警察几乎以为这个人即将坦言自己当年怒杀简家人的事...但突然,他的语气平静了,俯视着边江说:“他们都该死,但与我无关。”
“这个回答,边警官你满意吗?”
他甚至海朝他们笑了。
屏幕上,整容后斯文的脸跟当年那个帅气逼人的名校高材生无法重叠。
后者眼中尤有灿然笑意,乐观而向上,宛若朝阳。
但此刻的他,眼里是深沉不化的冰山。
明明在笑,却让人心头发凉。
他的恨,透着一股狠。
这种狠已经体现在了严桢身上。
如果说江呈等人的死可能不是周川,而是简缙杀人灭口,但严桢一定死于周川之手。
因为严桢的尸体上留下了强烈的情绪痕迹。
如果是简缙栽赃,或许也可能做到,但简缙当前最想做的是带着简舒离开,他不会节外生枝,亲自冒险——就好像明知道简舒在骗他,他还是冒险留下了。
一个严桢不足以跟简舒相提并论。
但简缙可能把严桢的信息暴露给周川,借刀杀人。
边江觉得这才是简缙的风格。
估计周川也明白过来了...所以他不认,是为了出去能对付简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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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在严桢身上留下的痕迹太多了,虽然不致命,但说明他的仇恨情绪很强,而且他在简舒生日后,应该察觉到自己身份可能已经暴露,却还是一再出现在简舒身边,我觉得这有两个原因。一个目的是在简舒,一个目的在简缙,在这个时候,他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跟身份暴露,可能他最终目标就是为了杀死这两人?”
“目前为止,跟林洋之死有关联的,也只剩下这两人了。”
警方觉得周川是极危险的人物,跟简缙不相上下,但苦于没有确切证据,只能眼看着延长的时间又即将到期。
“但我总觉得哪里奇怪,你们看啊,简舒是以为当年315案下毒的是林承对吧,这才来认罪,那林承呢,他嘴上说要报复简舒,认为林洋的死跟她有关,实际上他伪装在她的身边,其实早就有条件谋害她吧,可他没有。”
法医詹欢倒是一贯严谨,不喜欢用这种情感来反推案情,但是喜欢用数据信息来反推情感。
“我查过当年简舒被袭击的报告,上面说她后脑勺遭遇一击,导致她脑域重创...容我提醒的是——以林承当时毒杀简家三人且焚烧简东城的恨意,要袭击一个突然出现的简舒,加上他的身高体型以及他在狱中表现出的力量来看,这个力道连预估的正常力道三分之一都不到,按理说,他应该将简舒一击毙命,可他没有,说明他当时主观意识上就不想杀简舒,在犹豫跟挣扎中收了力道。”
小A也举手表态,“我查了下他在狱中的狱友,他们都说其实林承在服刑那段时间表现一直很好,而且他们也都知道他有个很乖很要好的弟弟,有一次,林承还问他们小女生喜欢什么,说是他弟弟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帮他辅导作业...狱友们都说林承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十分感激,后来他在一次信件中得知自己弟弟考了好成绩,十分高兴,笑说自己弟弟很笨,能把他教得这么好,这个女孩一定很用心,也很聪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遭遇的事而仇恨女性。”
“那条项链就是有个家里有妹妹的狱友建议的,后来林承估计在信里回复了林洋,给他建议买礼物送简舒。”
“我觉得,林承在伪装对简舒的恨意,那我在想,他明明有条件避免暴露,却还是暴露了,是不是怕连累简舒,不愿意她帮自己担罪,这才让我们抓住,等简舒脱罪了,他才想出去。”
“而且他联系的律师可不是一般人,显然他早有准备——就好像知道简舒可以脱罪一样。”
小A的话提醒了边江。
他忽然打电话联系了当年被救的女孩,让她仔细回忆当年的事。
女孩说:“我,我当时都很不清醒,只看到那个姐姐在身边吐水...不过后来我跟爸妈寻访的时候,有听附近的人说起,当时那个姐姐救起我后,其实自己好像没了力气,要沉下去了,是另一个好心人跳下去救起了她,可是那人也很怪,把人救起来后就走了,那个姐姐也就比我清醒一点点,后来把衣服给我,不肯说话,也走了。”
“其实我跟爸妈这些年是连着他们一起找的,但一直没找到。”
边江若有所思,“那最近你们是怎么...是因为看新闻?”
他记得在警方发出的简报新闻里没有特别关于简舒的信息指向,对方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其实是出乎他意料的。
“其实是有信息推送到我手机上的...我一看觉得对上了,这才通知我爸妈,最后联系你们。”
“警官,是有什么问题吗?”
边江:“没什么,可能是把第二个好心人也找到了。”
难怪在他故意提及简舒无罪后,林承没太大反应,因为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那他为什么还要冒险被警方发现?
这没有意义,也耽误他对付简缙——除非没有耽误,他在暗示警方什么吗?
边江忽然神色微变。
“如果当时救简舒的是林承,说明在简舒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跟踪她...那他应该没有下毒作案的时间。”
那问题来了?
简舒没有下毒,她以为是林承下毒,而林承没有下毒,后来却以为下毒的是简舒。
那真正下毒的人是谁?
是谁,既了解简舒,知道她制毒以及□□的地方。
又是谁,了解简家的一切,制造了完美的下毒环境跟清理痕迹。
是谁...本来想把一切推给了林承,却没想到林承真的跟踪简舒来了简家。
此时,边江看着小白板上的案情线索文字。
方框里,文字跟名字,线索跟案情,它们不断牵连,又彼此交叉。
就像一幅画。
边江突然去证物科拿出这幅画,喊了詹欢来,“用你平常看人如看尸体的思维,你能看到什么?”
什么叫看人如看尸体的思维?整得她变态似的。
詹欢不满看了他一眼,倒也认真思考了。
作为法医精英,她当然也有强大的刑侦洞察能力,很快也看出了跟边江类似的发现,而且因为专业性跟女性的细腻思维,她看得更深。
“这些碎片是高跟鞋,但它关联的其实不是罗美娟吧,你看,还有一块碎片在简缙的眼睛里,哝,这一块。”
“所以高跟鞋其实指向的是简缙,难道简舒很多年前就预判到了简缙会杀程海?还是...”
边江却沉声道:“也许,是因为曾经的简舒知道了另一个秘密,另一个关于简缙的秘密。”
“但这幅画里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詹欢眉眼被触动,表情也微微变了,喃喃道:“画,画的本身其实就意指第四个人——简舒她自己。”
“简舒这人...也许骨子里就想跟所有人一起死,以前是。”
“现在也是。”
“不好,她有危险!”
边江跟詹欢同步明白了简舒为什么做这一切。
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林承,因为她很清楚警方没有绝对的证据,只是找到了他的身份,那她理论上不需要做这么大的牺牲。
除非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逼迫另一个人。
——她在故意激怒简缙!
让他疯狂,让他犯错,就好像当年因为她,简缙可以利用程海等人害死林洋。
那同样,如今的他也会因为林承而失去理智。
她要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受害者。
而这一次,简缙未必能收拾好所有证据,然后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