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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的情绪肯定是有波澜的,似是大理洱海边吹来的一阵风,动了蝟实花树枝头的一抹色,色落在湖畔,润了水,随着波澜而飘动,渐渐憔悴,散了花瓣,分开沉入。
有些人的这一生,也仿佛会被这样看似平静的波澜渐渐肢解。
边江看到了她眼里沉入的微光,变得暗谧而深刻,但她转过脸,低头,双手手掌微撑了下头骨,铐着手腕的铐子仿佛垂挂在手骨。
这是一个仿佛受罪型自我惩戒的姿态。
“边警官,被人救,不一定是幸运的事。”
她抬起头,双目猩红,却是轻轻笑了下,“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比简东城按着脑袋舔过全身还痛苦的事。”
林洋是她的劫难。
她想通过救林承达成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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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门关。
小A看了一眼窗户内的简舒,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说:“队长,感觉在她这开不了口子的,她不可能供出林承,而且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没有直接接触的。”
关于林承的审讯已经开始了,结果很不乐观,因为没有证据,
“我知道,说那些,只是一个目的而已。”
“什么?”
边江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轻轻一句,“当警察最重要的事,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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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林承大部分都报以沉默,只对一些关键性的问答给予回应。
比如,他是谁,为什么整容,为什么这些年改变身份,为什么...
门打开,边江走了进来,把档案袋放在了桌上,但上面的名字是简舒的。
一个不动声色的心里战术,好像觉得他会为此露出破绽似的。
边江看了笔录,说:“你说,你是因为想逃避过去,才改变身份的?”
林承没有回应。
边江:“看了记录,你这些年都在海市,既然逃避,没想过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吗?”
“我逃避的是我自己的过去,换的是我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想要逃避有我家人在的地方。”林承这话一说,边上的警员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你的过去,你指的是当年那次过失杀人,还是其他?”
来了。
边江状似随意的一问,林承也很随意地反问:“比如?”
“程海,江呈...”
边江故意报了严桢等人的名字,但林承没有一次有眼神变化的,都很木然,甚至在边江说完后还问:“所以,他们都死了?”
“是。”
“真好。”
“...”
警员想斥责一番,但边江压住了他的手腕,平静对林承道:“现在你有嫌疑,鉴于案情恶劣,需要你留在警局配合我们调查...”
林承好像也所谓,反正律师已经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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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舒已经无罪了,小A带她出来,正好瞧见大厅两拨人的对峙,一边是带着田甜等人的是沈意跟院长,另一边是脱了西装外套抓在手心的简缙,两边都带了律师,后者没怎么把沈意放在心上,倒是侧眸看着一个警察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鱼缸,里面两条小丑鱼。
一条鱼小丑鱼一直追着另一条,但那条小丑鱼好冷啊,总是避着。
简舒出来后,两边人都瞧见了。
沈意发现简舒第一眼就看向了简缙,两边对视了片刻,简缙笑了笑,像寻常任何一个哥哥一样欣慰又温柔。
好像前面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了,等办完手续,我送你回家。”
简舒看了他一眼,竟也很平静,“你不去国外了?”
“不去了,你在这,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这人,一向都留不住人,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现在坟头草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打理。”
她说的是林洋。
简缙微笑:“人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
他一边示意律师去帮简舒处理接下来的手续...简舒却自己上手了,轻车熟路似的,但目光往田甜他们身上落了落,微微皱眉,但最终还是舒展了眉宇。
她不是一个能对别人要求过多的人,不管是不是为对方好...
办完手续后,简缙试图带简舒走,为此,甚至说:“如果有要跟朋友聚的,我等你也行。”
“不用,送我去一个地方。”
简缙一愣,有些欢喜,“好,哪里都行,我们现在就...你饿不饿?这里的饭菜肯定不好吃。”
边上的小A:“...”
谁说不好吃的,我们都还在呢。
不过简舒怎么能跟简缙走?
岂不是...
“就去...”
简舒报了一个地名,那是一个公墓区,她还在简缙表情瞬息阴沉下去后,问了一句,“我想,你是不愿意陪我到洋洋墓碑前的吧,毕竟...”
她还没说完,简缙忽然暴怒,伸手就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身前。
简舒最近本就憔悴,身如纸薄,被他一个拉拽就到了跟前,好像要被他掐死怨恨似的。
这是突发性的,谁都没料到,田甜跟温蔓大惊失色,但警员立刻怒喝制止了,沈意也过去欲拉开简缙。
不过简缙很快松手了,退开一步,深吸一口气,平静了神态,好像刚刚狰狞而凶戾的人不是他似的。
“抱歉,我失态了。”
“对不起阿舒,我...最近大概是太累了,你别怕我。”
他再次文质彬彬起来,只是看到简舒被许多人簇拥保护着,而她只用陌生冷漠的目光瞧着她,但他还看到她伸手抽出了边上纸包两张纸,擦了手臂。
好像要擦去上面的红痕。
这个细微动作让简缙捏着西装外套的手掌突然用力,西装被捏出了很深的皱痕。
简舒却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曾经溜进他的房间查过电脑,那些视频都不见了。我不明白他既然有底气这么威胁我,又是怎么掌握这类技术的,他并不懂这些,包括类似的手段。”
“哥哥可以为我解疑吗?”
简缙瞳孔微闪,说:“都过去的事了,知道了并非好事,就好像现在,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比现在开心吧。”
“所以你知道我的开心都将与你无关。”
“...”
简缙气笑了。
“原来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舒舒,以前你可是最讨厌用他人去控制,去激怒别人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你说的。”
他说的是过去的事。
可她不记得。
简舒便垂眸,淡淡道:“因为长大了,总会有厌恶的人。”
她没有多说,打算离开。
已经走出去了。
厌恶的人...厌恶啊。
既厌憎又恶心吗?
好像冥冥中听到另一个女人也这样在他面前说过。
那样冰冷的语气,那样厌恶的眼神。
简缙低头,看着满是褶皱不复笔挺的西装,就像是脱下的皮囊再难以恢复原样,他好像没有知觉一样说了一句,“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那天,你以为躲在门外不肯救你的人是我。”
简舒顿足,回头看他,目光清冷。
张艺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总觉得简舒是似水流年里的水墨画,没有棱角,永远内敛而从容,其实不是。
她有棱角。
清冷的棱角是一把剑。
但他们都本能想要把她带走。
红着眼的田甜拉住简舒的手,想要拉着她离开这里,离开一切。
但简缙抬头,露出了看起来完美极致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是罗美娟呢?”
“五万块,简东城,他只用了五万块。”
然后他看到了,终于看到了,指着他的这把锋利的剑...崩裂了。
沈意看到简舒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刚好出审讯室的边江听到了这句话,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微变,大步走过去。
简缙拉扯了下自己的领带,松开,“但你是知道这件事的。”
“一开始知道,后来失忆了就不知道了。”
“但没关系,一个人如果会经历同一个地狱两次,那也只有一个办法。”
“忘掉它,再想起它。”
他正在残酷地伤害她,看她崩溃,看她失去依仗,让她变成以前那样...可以掌控的,不会离开的她...
“简缙。”
简舒的眼底猩红,却也回以简缙一模一样的笑容。
“其实我醒来,失去记忆的第一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个感觉。当时我并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
简缙神色微怔。
“原来看到你,跟我简东城的照片是一样的。”
“所以,原来我也会厌恶同一个人两次。”
大概这两句话对简缙也是毁灭性的打击,他盯着简舒好一会,哪怕边江来了状似警告他,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那眼神...十分可怖。
阴冷无情。
最终,他面无表情走过去,那眼神仿佛是逼过去的一把利刃,离她越来越近...女警挡在身前都没用。
直到他擦肩而过,把扯下来的领带跟西装外套都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就像是某种象征。
他们都将抛下往日为了混迹在人群中显得自己正常而披上的皮囊,露出真正冰冷而锋利伤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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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决裂似的,简缙走后,田甜跟温蔓回头,突看到简舒疲惫至极似的,身体向后靠,腰身抵着桌子,眼神有些茫然,但她低头,手掌却接到了无意识落下的一滴泪。
她不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难过。
是因为罗美娟吧。
不知道当年她有没有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