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太阳隐没,没有阳光的照射,楼道里有点凉,悄无声息带走身上的温度,并没有到无法接受的程度,但也总是难以忽视这样的阴沉。
宋佳宝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衬衫,方才在屋里等着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上有点发汗,短短几十秒的时间,汗液挥发,就已经冷得他有点发抖。
他甚至想掉头回去穿上一件衣服。
宋佳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1910走去。
周围没人,很安静。
他等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透过猫眼向里看。
其实什么都看不太清楚,也不能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宋佳宝又凝神听了一会儿,里面很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呼……”
宋佳宝缓缓呼出一口气,躲开猫眼的位置,抬手敲了敲门。
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几秒过去,没人来开门,里面始终也没有传出过任何声音。
宋佳宝珉了抿唇,再次敲门,力度比之前大不少。
“咚咚咚——”这一次的敲门声好似在整个走廊回响,传到宋佳宝耳朵里的时候,像是一面鼓在耳边敲响,激得他一度停滞的心跳突然又快乐起来,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依旧没有人来应门。
是他没有回来?还是那人故意不给他开门?
宋佳宝更愿意相信是因为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能做出尾随以及监视的事情的人,怎么可能不敢来给他开门?
心跳渐渐平静了下来。
短短三分钟内,宋佳宝经历了心跳停滞又加快再降回来,胸口后知后觉传来一点闷痛。
宋佳宝捂住胸口,就在这时,一声门锁扭动的“咔哒”声响起。
宋佳宝身体猛地僵住,下意识拔腿就想跑,完全忘了他上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找人。
“诶?你是小姜的朋友吗?”一道温柔知性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宋佳宝僵硬地回过头,原来刚才开门的声音是来自对门的1909。
1909住着的是一个打扮精致得体的中年女人,看到宋佳宝的脸色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
“不是……”宋佳宝缓过神,捂着愈发有点闷疼的胸口道:“你认识1910住的人吗?”
“就见过几面,毕竟是对门嘛,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好像还没回来。”
“哦、是、我来找他,是因为我前几天好像看到他掉了一条项链,不过只看了一个背影,不是特别确定,所以过来看一下到底是不是他掉的。”
“那你来得可不巧了,他工作好像很忙,每天晚上回来时间都不是很确定,有时候凌晨才回来呢呢。”
“这样啊,怪不得我说好像没怎么见过他呢。”
“他也就搬过来半个月左右,你没见过很正常。”
“那……您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好过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毕竟那项链还是珍贵的。”
“行啊。”1909很爽快地答应了,“如果你不方便,直接给我一张项链的照片,等他回来了我直接问也是一样的。”
“没关系的,主要……”宋佳宝艰难地找了一个借口:“我也挺想和他认识一下的。”
“哈哈那好,小姜人不错的,年轻人多交两个朋友也是好事。”
宋佳宝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既然他今天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诶,好。”
“麻烦了。”
宋佳宝说罢便准备离开,顺手拿出手机关闭了录音,刚回到桌面,一个电话刚好打了进来。
是他妈妈秦玫打来的。
宋佳宝有些诧异妈妈这个时候竟然会打电话给他,很快点了接听:
“喂,妈?”
“诶,佳宝啊,下班了吗?”
秦玫温柔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宋佳宝眼眶不由得一红,抬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回道:
“下班了,今天事情不多。”
“那就好,前段时间天天加班,现在是该休息一下了。”
“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件事,你还记得秦飞鹤吗?”
“秦飞鹤?”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宋佳宝愣了一下,下一秒,那张故意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冒了出来。
秦飞鹤,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宋佳宝还有点恍惚。
宋佳宝和秦飞鹤曾有过一段形影不离的日子,原因得追溯到秦飞鹤的妈妈——秦莲身上。
秦莲是一个很果断、也很有魄力的女人,在二十几年前那个得过且过的年代,她在得知丈夫出轨后,第一时间选择了离婚,谁劝都不好使。
后来秦莲一个人拉扯秦飞鹤长大,她拼命想把秦飞鹤塑造成一个完美的“绅士”,每逢过年时,秦飞鹤的教养都是亲戚们啧啧称奇的存在。
直到12年,秦飞鹤上初一的时候,他试图自杀,被抢救回来之后就成天望着窗外,秦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秦玫最先意识到不对,给宋佳宝请了假,让他这个同龄人去陪着秦飞鹤。
宋佳宝当时也才13岁,正是最爱玩儿的年纪,当然不乐意天天在医院陪着一个随时可能自杀的“神经病”。
况且每年他和秦飞鹤都说不上五句话,跟陌生人没差,他来陪秦飞鹤能有什么用?
当时秦玫语重心长地告诉宋佳宝,他去陪秦飞鹤肯定有用,过年的时候,她经常注意到秦飞鹤在看他,所以才老是提出让他带着秦飞鹤玩儿,不过每次宋佳宝不乐意,秦飞鹤也不主动,所以这件事从来没有落实过。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秦飞鹤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他有可能帮上忙,就最好是试一试。
是的,好歹是一条人命,宋佳宝还是妥协了。
宋佳宝一个人走进病房,秦飞鹤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顺着的秦飞鹤视线往外看,原来他在看花坛里的百合。
“竟然是一朵黑百合诶。”宋佳宝惊讶地赞叹道。
那是一朵即将绽放的百合,宋佳宝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朵花。
宋佳宝本来没期望过得到秦飞鹤的回应,不想,耳边突然传来秦飞鹤沙哑的声音:
“它变异了。”
“为什么会变异?”
“原因可能有很多,也许是土壤的成分不同,也许是它天生就拥有变异基因。”
宋佳宝绞尽脑汁地不想让这个话题断开,继续道:“你觉得可能是哪种情况?”
秦飞鹤没有回答,反而是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会是哪一种呢?”
“是基因变异吗?如果是受到环境影响,应该所有花都会变吧?”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宋佳宝和秦飞鹤的第一次谈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但这对于秦玫或者秦莲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她们完全把宋佳宝当成了秦飞鹤的救命稻草,让他每天都陪着秦飞鹤。
后来秦飞鹤的心理咨询宋佳宝也是一直在场的,他不在,秦飞鹤就不肯开口说话。
几次咨询后,心理咨询师给出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诊断——秦飞鹤患有重度抑郁和中度分裂样人格障碍,伴随着一些表演回避型人格障碍,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秦莲到这时终于也慌了,不敢再逼迫秦飞鹤,秦玫干脆就把秦飞鹤接到了家里来住。
他们家那个时候还没换房子,就是学校分配的两室的小宿舍,爸妈一间,宋佳宝就只能和秦飞鹤一间。
当时谁也没想到秦飞鹤一住就是五年,所以并没有把宋佳宝房间里的双人床换成上下铺,他就这样和秦飞鹤同床共枕了五年。
秦飞鹤很缺乏安全感,睡觉的时候会像溺水之人一样死死缠住宋佳宝的身体,宋佳宝最开始常常被他惊醒,后来习惯了,一闭眼一觉能睡到大天亮。
那时候宋佳宝还以为他会和秦飞鹤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他高三那年,秦飞鹤一声不吭地走了,被他妈秦莲带去了英国,再也没有联系宋佳宝。
宋佳宝感觉我他就像是一块用被秦飞鹤用过之后无情扔掉的抹布,秦飞鹤在他的陪伴下渐渐好转,为了秦飞鹤,宋佳宝还被初中那个所谓的校霸带人打到住院,可秦飞鹤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心情从最开始的伤心到愤怒再到现在的故意不再想起他,宋佳宝以为他再也不会和秦飞鹤见面了。
“佳宝?还在吗?怎么不说话?”
秦玫的声音将宋佳宝从记忆中拉了出来。
“我在……”一开口,宋佳宝才发现他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突然提起他?”
“飞鹤回国了,这不是跟我说,想见你一面吗?”
宋佳宝垂下眼眸,一边往空旷的楼梯间走一边问道:“他见我干什么?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你还在怪他吗?哎,你也知道你小姨那个要强的性格,当初她非要带走秦飞鹤那孩子,他不是故意一声不吭走的了。”
宋佳宝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也是想他,才会一直怪他是不是,我给你说,他可是一回来就联系我了,说想见你一面,当面感谢你以前那么照顾他。”
秦玫顿了顿,见宋佳宝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故作神秘地继续道:“我今天见到秦飞鹤那孩子了,你要是见到他,肯定会吓一跳。他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要是我不说,走在路上了你指定认不出那就是秦飞鹤。”
宋佳宝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怎么了?”
“我今天见到他,比我都高了一个头了,五官也长开了,看着比电视里的大明星还好看。”
宋佳宝不太能想象这样的秦飞鹤。
秦飞鹤是秦莲一手拉扯大的,而且秦莲又是特别强势的女人,这也就导致了秦飞鹤的性格柔和而安静。
在宋佳宝的记忆中,秦飞鹤个子不高,而且身材极为削瘦,永远穿着整齐干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五官各个都是精致而漂亮的,这些特质组合在一起,常常让人将他误会成女孩子。
秦玫道:“要不你还是见他一面吧,他说是博士项目完成了,有一段休息时间,特意回来看你的。明天正好也是休息日,你先看看他怎么说,要是你还是介怀,以后妈再也不劝你了成不?”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宋佳宝只好应下:“……行吧。”
反正不管秦飞鹤说什么,他都绝对不会原谅秦飞鹤不辞而别而且一直没有联系他这件事。
“那我待会儿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你们自己聊。”
“……行。”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
秦玫挂断电话,很快在微信上收到了秦玫发来的联系方式,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将号码保存下来。
尽管依旧生气,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秦飞鹤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会在什么地方……
走神的宋佳宝并没有发现,他身后的楼梯间缓缓被推开,一只带着手套的突然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他拉进了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