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对命运的无常早就有所领教,孤儿出身、早已看惯了各种别离的陶璃没有过多地沉湎于感伤,只是去向房东太太借来了铁锹,沉默地在墓园附近亲手安葬了阿玄。
她不是没想过,将阿玄送去宠物店,择期跟其他过世的小动物们一起火化安葬,不说安稳体面,至少在路上还能彼此做个伴……
可,她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区区的几百块钱。
房东太太与拆迁办周旋许久,终于在前些日子谈妥,并对他们下达了搬离的指令。
由于此处的价格实在低廉,所以很多合同上的不完善,她基本上也都顺势忍让了——在孙大爷为了押金的问题找房东太太理论的那些日子里,她几乎完全没纠结过这个问题,只一门心思地开始寻找起其他可住的地方来。
临近毕业,本就面临着实习与论文的双重压力,结果又突然遇上了搬家这种麻烦事,陶璃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可谓是心力交瘁,无钱无闲,竟是连为阿玄好好伤心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望着昔日小猫娇憨可爱的照片默默了良久,陶璃忽地轻叹一口气,关掉了相册,开始查看起通讯软件里的各种消息来。
——看屋里这副已然准备妥当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已经找到住处了吧。
与其为自己的无力伤感,不如先多回想起一些事情来,将眼下这个古怪的失忆局面尽快打破吧。
看了一会儿之后,她逐渐留意到了一个被自己备注为“安先生”的人。
“不要太难过了,生活在野外的小动物就是这样的,虽然自在,但也更容易遇到各种意外。”
“以后不要一个人逞强了。墓园那边没有路灯,女孩子一个人在那里活动很危险的……怎么不喊我呢,我一直都在家的。”
“之前介绍给你的几个房子有去看过吗,有没有中意的?我有朋友在做这个,价格可以再谈的,你不用太顾虑。”
“这算什么……这些都是小事,那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去见他了……都是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字里行间的这些温和亲切的安慰与叮嘱,在陶璃心中勾勒出了一个清瘦高挑的男子形象。
啊……对,她想起来了。
安先生,是二楼的另一家租户,就住在孙大爷的隔壁。
可在她模糊的印象里,这位毕业多年、早已步入社会的青年似乎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虽然面容照旧是一片模糊,但这个从她脑海内的迷雾中走出的人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郁,初见的那一刻便给了她一股“心里有事,莫挨老子”的拒人千里之感。
后来……似乎发生过什么事。
在那之后,安先生对其他人还是那副样子,但对她却肉眼可见地和气了许多。
——是什么事来着?
啊啊啊……真是的,这挤牙膏似的恢复方式也实在太没效率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啊,非要见到本人或是有更多接触才能回想起更多吗?!
从一开始的惶恐到此刻的腹诽,陶璃无奈地发现自己实在是个太能接受事实的人,比起“我为什么会失忆”的疑问与不安,她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既然有能够想起来的办法,就努力多想起来一点”这种更倾向于积极解决问题的路线。
只要能全想起来,为什么失忆这种事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苦笑着对自己的苦中作乐进行了一番肯定,陶璃在继续查看各类信息的途中,不仅找到了自己已经定下的新家的地址,还看到了自己与搬家公司的一段对话——
“陶小姐,车子大概明天八点钟左右到,如果需要帮忙搬行李的话,还要另外加一点搬运费。”
“好的。不用帮忙的,我行李不多,自己可以拿下来。”
“好,那有事就打这个电话,13xxxxxxxxx。”
八点?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八点半了……这完全是不折不扣的迟到啊。
难道是来过,见自己没出现,就又走了?
不应该啊……没接到人就走,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吗?不管怎么说,打个电话向她确认一下才是正常的操作吧。
想了想,陶璃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想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但另一边传来的却不是应答的人声,而是一阵又一阵电钻钻地的施工声。
“轰轰轰……”
“哒哒哒……”
“喀拉喀拉喀拉……”
施工作业的动静与地面碎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手机里与现实中本就在进行的声响从错乱到统一,可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语从对面传来。
——仿佛那里从没有过任何人。
但这怎么可能……没有人的话,又是谁接的电话,又是谁在那里一直地钻地打桩呢?!
之前被强行压下的惊惧再度袭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也不禁有些微微地发抖。
而就在此时,手机里的声音变了。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开始只是一点点,可随着周遭不间断的动荡和刺激,那碎裂的声音逐渐加快加深,石材不堪重负扭曲变形,并从一开始的呜咽变成了低沉的嘶吼,并最终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
“轰隆——”
毁天灭地的巨响在耳边炸开,陶璃猛地甩开了耳边的手机,张大了嘴,却生生地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这是什么?!
是有什么东西……塌了吗?
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惧拖入了泥潭之中,陶璃只觉得全身无力,怔怔地看着自动断开了通话的手机,一时间只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的不真实。
莫名其妙的失忆,窗外空洞异常的街巷,一直不曾停下的施工声,还有电话里传来的诡异巨响……
为什么……那坍塌的声响,会让自己这么害怕?
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地让自己恢复了冷静,陶璃背靠着自己的行李,脑中思绪不断。
可无论是何种理由,何种借口,由于自己记忆不清的缘故,似乎都可成立,又好像全都站不住脚。
不行,还是要想起更多事才行。
虽然情况古怪,但在这里龟缩不前,也不过是一直僵持罢了……之前看到自己和阿玄的照片后,几乎就能想起大部分的相关之事了,那么,别人的事应该也是同理才对。
望向了那只被暂时遗忘在楼梯口、本就打算下去送还的小锅子,陶璃努力地平了平动荡不安的情绪,心中渐渐地有了主意。
***
虽然还未想起房东太太的姓名和相貌,但在陶璃仅存不多的印象里,她也还算是一位比较热心的妇人。
至于嘴碎、爱打听八卦、有时有些得理不饶人这些小毛病……怎么说呢,其实在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一些,很多时候他们的出发点可能真的不坏,但也确实有些烦人。
可就冲着这位阿姨时不时给自己投喂的善举,陶璃也实在是生不起任何厌恶之心。
对于从小就没有亲人的她来说,只要是能让冰冷的空气少许带上些温度的人,她都天然地会对其很有好感。
说起来,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怪事吗?
其他人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正在为了某种莫名的境况而惊慌失措呢?
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伺机询问的陶璃端着那只昨晚就洗干净了的小锅,小心地踏上了狭小的楼梯,慢慢地往二楼走去。
由于她所租住的三楼是另外搭建出来的,以前隔壁也有人户,所以墙壁边并没做什么采光的设施,整条台阶显得格外阴沉。
楼梯本身就不是太平整,若走得急了,很有可能会不慎摔倒。
就在她微举锅子,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下楼之际,一股难闻的气味突然从二楼楼梯入口处飘散而来。
唔……好臭!
一股几乎刷新了陶璃认知的惊悚味道扑鼻而来,若不是知道自己这是在民宅里,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扔进了什么原始森林,此刻正站在一个死了无数头动物的尸坑边上。
但不知是否一早醒来便没吃任何东西的缘故,她扶着墙壁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东西都没能吐出来。
什么味道……是发生凶杀案了吗?!
适应了一会儿之后,陶璃强忍着不适又下了几个台阶,并且确认这骇人气味的来源,正是从靠近楼梯的那一扇门内传来。
这一户,住的是孙大爷。
孙大爷出事了?
不对啊,昨天他还在楼下跟房东太太就有关押金退还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就算晚上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味道吧。
或许是因为靠近了一些的关系,除了这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之外,陶璃似乎还隐约从门后听到了很多痛苦的哀鸣,似乎有大量的小动物正挣扎在某种痛苦之中,只听一听便让人觉得刺心不已。
原本清明的思绪似乎再次被什么污浊之物黏住了,陶璃只觉得满脑子的无法理解,根本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这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要敲门问一问吗?
可……以什么身份去问?有什么立场去问?
孙大爷往日里就似乎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从阿玄跑进他家里那次之后,更是态度恶化,想必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今天本就怪事连连了,若等下敲开了门,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想象了一下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拎着菜刀出来开门的恐怖画面,陶璃不禁打了个哆嗦,最终决定遵循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咬紧牙关顶住恶臭,快步地经过了孙大爷的门前。
贯穿二楼的这条走廊极窄,也就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下,陶璃只觉得从另一侧墙壁花窗外透进的阳光都好像没了温度,明明已是初夏,却莫名的冰冷异常。
走廊的另一边便是通往一楼的楼梯了——
可就在陶璃即将到达之际,二楼的另一扇房门却突然打开,硬生生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陶璃全身僵硬地立在了原地,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木门,忽然有些不敢往旁边看。
边上就是二楼另一位住户的房间了,她知道的。
那是安先生的房间。
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楼房间的大门,应该是只能往里打开的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