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骋一行人第二天到警局上班,警局缉毒队一反常态全都在门口,沈骋心中警铃大作,尤其是看到几个常年在云南地区的警察也回来了。
“怎么回事?”林彦之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个情景,还以为警局里来了什么人,直接上前去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尸袋。
“这是?”
“沈队长!”站在袋子边的一名警察看见站在林彦之身后的沈骋,隆重朝他敬了个礼。
沈骋蹲下来,拉开袋子,袋中尸体露出头部,脸已经泡得浮肿,但是依稀能分辨出原来的面容,是缉毒队长刘行章。
只看了一眼,沈骋便拉上了袋子。
“送进法医室吧,通知刘队的家人。”
“是!”
刑侦支队统归沈骋管,刘行章是缉毒支队的队长,和沈骋同级,但是刘行章交代过,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在上面没有任命新的支队长之前,缉毒支队全归沈骋管。
*
“先说刘队的尸检结果吧。”
林彦之点头,把自己的电脑接上投影——
“刘行章,性别男,年龄四十二,身高一米七六,死因......”林彦之看了一眼沈骋,“窒息,而且.....生前极其痛苦。”
“身上一共三十二处伤口,一处是致命伤,看上去这些伤更像是折磨,下半身白骨隐露,生前伤,血液中残留大量的安非他命......”
安非他命是一种刺激中枢神经的药物,主要是为了让被注射者保持神智清醒,不让他因为折磨的伤痛而晕厥,通俗点说,就是让他清醒着感受痛苦,很残忍,但却是毒贩最常用的手段。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安非他命是什么,但是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刘队死前的那种痛苦。
“至于皮肤上的烫伤,是死后造成的,脸部有硫酸残留,但是身体上没有硫酸,应该是被按着头埋进硫酸中,致命伤是肺部的贯穿伤,这处伤口应该是最后一处伤,肺部被贯穿,所以造成被害者呼吸困难,进而缺氧死亡......”
“这种死亡方式,是最痛苦的,比机械性窒息还要痛苦。”
沈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盯着投影上的图片看,眼神飘离,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沈队,我的报告结束了。”林彦之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话。
沈骋将目光从投影上移开,面无表情:“知道了。”
“?”林彦之疑惑地看了看除沈骋外的同事。
同事们都朝他摇了摇头,让他别说下去了,看着沈骋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彦之默默坐下来,低声问了句身边的徐衡:“徐哥,老大怎么了?这不像他查案的样子啊。”
徐衡压低声音侧头对林彦之道:“老大的父亲以前是缉毒警,十二年前也是这么被送回来的,死因和刘队一样。”
听此,林彦之没有问下去了,沈骋心不在焉地站起来,说了句散会,第一个走了出去,留下满会议室的人大眼瞪小眼。
林彦之站起来跟着沈骋走出去,沈骋脚步快,等到林彦之追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面了,按着直觉往门口的东边走去,一般沈骋烦心的时候都在这边抽烟。
“老大。”见着在墙角吞云吐雾的沈骋,林彦之上去靠在墙上,面对着他。
沈骋见此,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了根烟出来朝林彦之递去,林彦之朝他摆了摆手:“我不抽。”
“徐衡都告诉你了。”
“嗯。”
沈骋抖了抖烟灰,猛得吸了一口,和林彦之并排靠在墙上,林彦之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爸是缉毒警,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好好的铭碑,当初尸骨运回来,只能草草埋葬,我和我妈都不能出席。”
缉毒警,生前无名,死后无碑,这是几乎所有警察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很多缉毒警都留不下一具完整的尸骨,毒贩对于缉毒警的仇恨是常人不可想象的。而出于对家人的保护,缉毒警死后,家人也不能去祭奠。
“我是和我妈姓的,”沈骋继续道,“当初我考上警官学校,我妈死活都不让我去,我知道她怕我和我爸一样,但是我就是想要找出当初害我爸的是谁,我一定要亲自把他找出来。”
“那你怎么做了刑警,没去做缉毒警啊?”
“想让我妈放心一点,如果我当初进警局就进了缉毒组,我妈可能走得会更早吧。”
走得更早?就是说......
“伯母她......”
沈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又点上了一根,点头道:“去年走的。”
“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生老病死是常事。”
林彦之站在沈骋身旁,久久无言,等到沈骋第二支烟抽完,点起第三支的时候,他才开口:“我以后能叫你阿骋吗?”
沈骋停下吸烟的动作,转过头看着林彦之,低声笑了一下:“我大你七岁呢,没大没小。”
林彦之低下了头,闷闷回了句:“哦。”
沈骋见身边的人低下了头,又笑了一下:“下不为例。”
只见身边的人猛地抬头:“啊?”
沈骋原本愁雾般的心情被林彦之这个举动舒缓了不少:“我说,下不为例。”
“......阿骋?”
“嗯。”
林彦之低下头笑了。
今天的天气不好,中午也没有太阳出来,林彦之两人所站的地方是警局里的弄堂,两边穿堂风很大,寒风把他的大衣吹起来,冷意钻进卫衣,林彦之冷得一哆嗦,沈骋看在眼里,匆匆吸了两口刚点上的烟就掐了。
“进去吧,外面冻死了。”沈骋先走一步,让林彦之跟上他。
林彦之裹了裹自己的大衣,追上他的步伐:“阿骋,你爸爸叫什么?”
沈骋走路的脚步一顿,回道:“王泇。”
林彦之听到这个名字犹如晴天霹雳,脚步瞬间停下站在原地:“王泇?”
沈骋见林彦之没有跟上来,转身看见他站在自己不远处:“干嘛呢!不嫌冷啊!”
“哪个泇?三点水泇水的泇吗?”
“对。”
“他就是......十二年前摇光?”
“是。”
‘摇光’这个名字,在毒贩和警局之中都特别敏感,十二年前的缉毒行动中,如果不是卧底摇光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递出消息,东南亚最大的毒枭组织‘归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端掉。只是摇光也就此不幸殉职,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没人知道他的家庭关系和长相,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林彦之站在原地看着离自己三步之遥的沈骋,细看的时候,他其实眉眼之间和王泇很像,走路时不时会负着手,林彦之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王泇叔把手负在背后走路,还被叔笑了。
“阿骋。”林彦之叫了一声沈骋。
“欸,有事进来说,外边儿冷。”沈骋应了一声。
“阿骋,对不起。”
“你跟我倒什么歉啊,”沈骋见他不动,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屋子里拽,“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抱歉的,又不是提不得。”
缉毒支队队长刘行章因公殉职,支队队长一职根据刘队生前的嘱咐,由刑侦支队队长沈骋临时兼任。
而原本刘队的缉毒小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得差不多了,都没来得及让沈骋培养起自己的小队,于是他在无奈之下,在征求了自己刑侦小队队员们的意见之后,上交报告,把自己刑侦小队调到了缉毒组,包括林彦之。
本来上级把林彦之调职的申请打回来了,后来林彦之自己提交了报告,上级才同意他调过去。
根据原来缉毒队的人说,这次刘队带队去云南,是因为程慕案子中发现的那几袋bing du。
“归零......”
在座的警察虽然算不上老警察,但是对‘归零’这个毒枭组织是人人了解,当初警局和‘归零’两败俱伤,才形式上端了这个毒枭窝,这么多年‘归零’都没有再出现过,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开始在东南亚出现,说明当年并没有完全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大,上面给来消息说我们即刻就要启程去云南。”徐衡刚从副局办公室回来,把临时调任书放在会议室桌子上。
“临时调任?云南那边缉毒组呢?”
“本来刘队带队过去就是因为云南那边人手不够,现在刘队的缉毒小队都回来了,邢局让你支队调人补上。”
沈骋拿过调任书看了眼:“行,那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后天出发。”
在拿到调任书之后,,沈骋又去了趟临州市总局,把刑侦支队队长的兼任辞掉,正式调任缉毒组。
“你们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虽然你们是我的固定小队,但是缉毒不是开玩笑的,随时都有可能没命,想要回刑侦组的赶紧回去,上了飞机就是缉毒组的人了,像后悔也来不及了。”沈骋行李只带了一个小箱子。
“我进警局的时候就对着我家门前的桂花树发过誓,这辈子是跟定你沈骋了,你去哪我去哪。”徐衡也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站在沈骋身边道。
“我们也是。”原本沈骋刑侦小队的队员们一个个都附和道,而且脸上全都洋溢着即将出任务的激动和喜悦,没有一个哭丧着脸。
“真的不后悔?缉毒是很危险的。”沈骋说着,便看见林彦之依旧背着他那只放了法医工具的小包,然后身边带了一个手拎式的行李包。“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轻装上阵嘛,不用太多东西,没那么精致。”林彦之提了提肩膀上滑下来的背包肩带。
“所以都不后悔?”
“不后悔!”
“行!我们分队先来个代号吧。”
刑侦支队里一个个追凶打架都是能手,但是要给小队起名字这种文雅的事情,确实难倒了一帮人。
“叫‘北斗’吧。”林彦之的声音淡淡响起。
沈骋眼神晦涩地看了他一眼:“......行,这个挺好的,就叫北斗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