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舆论的推波助澜下,人们自觉将月亮花儿童失踪案与斜阳路凶案联系在一起,各路新媒体、流量号更是争相分析。警方挡不住所有好奇的目光,主播、记者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写出骇人听闻、博取眼球的文案。
黄勋同这起案子本就迷雾重重,好像哪里都有线索,但又处处都缺着什么。舆论不断发酵,已经干扰到重案队的侦查,刑侦支队长谢倾都来找季沉蛟问是怎么回事。
季沉蛟不得不分出心思,“照顾”一下月亮花的案子。
周综艺六岁,大班,是班里的孩子王,非常活泼好动,正义感强,如果看见弱小的孩子被欺负,一定会上前帮忙。
他帮忙的手段就是揍人。在幼儿园和他家所在的欢笑亭小区,都有调皮的小孩被他揍过。
他运动也很好,最喜欢玩篮球,小小年纪就会投篮了。
幼儿园对他的评价都很正面,即便是被他揍过的男孩,也苦兮兮地说,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周综艺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还有个上小学的哥哥,哥俩的父母周林、符佳佳都是普通销售员工,工作忙,压力大,两年前终于攒够钱买下现在住着的两室一厅。
因为没空照顾孩子,他们将农村的母亲接来照顾孩子。
一家五口,过得着实不算舒适。兄弟俩睡一间屋,夫妻俩睡一间屋,老母亲自愿睡客厅,说是人老了,睡眠少,住卧室的话天不亮就起来,会影响睡在客厅的家人。
虽然生活不富裕,但好歹有了个家。周林和符佳佳没能力送周综艺去管理完善的幼儿园,听同事说月亮花收费低,而且开在附近小区里,安全,便把周综艺送了去。
夫妻俩不明白,往年都好好的,以前也没听说月亮花出过什么事,怎么厄运突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周综艺失踪的时间是四月七号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月亮花因为建在小区里,所以有对外和对内两道门,对外的是大门,有监控有门卫,不到接送时间都不会开,比较规范。
但后门对着小区,很多孩子的家就在这个小区,长久以来后门都没怎么关,监控坏掉了也没有及时更换。
案发中午,园中的监控还拍到周综艺睡完午觉,和小伙伴抢木马,之后拍到他独自走向没有监控的后院——后院不远处就是后门。
他再也没有回到监控中。
下午老师带领大家做完游戏,各自带回教室时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周综艺。
能确定的是,周综艺肯定是从后门离开。派出所和分局已经调取了月亮花小区的所有监控,遗憾的是月亮花小区的监控、物管体系都很落后,摄像头盲区多、损坏多,几个门看似有门禁,物管其实根本不管。警察们没有找到周综艺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至于目击者,幼儿园和居民楼隔着一片绿化区,晚上人倒是多,但下午几乎没人上那里去,走访下来没人看见周综艺是怎么出来的。
如果不是突然有人爆出斜阳路命案的嫌疑人凌某在月亮花做志愿者,这其实就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案。
周综艺只有六岁,他不可能主动躲开所有监控离开,一定是有人精心策划,从既定的路线带走了他。
这种涉及儿童的案子,分局有充足的侦查经验,一般会从父母的人际关系着手调查。周家家境普通,敲诈勒索几乎不可能,那大概率就是有仇怨。侦破应该不算难事。
但现在,显然有人在故意搅局。网上议论、声讨的声音不绝,不仅给警方带来很多压力,还可能刺激到绑匪。
很多案子,绑匪一开始并没有撕票的计划,正是在外界不明真相的拱火下,悲剧才酿成。
季沉蛟捏了几下眉心,转而打开几个新闻号直播号,在主播和记者们的参与下,更多的“内幕”被扒出来,凌猎已经在互联网上被判了死刑。
一位主播采访到月亮花的志愿者,这人言之凿凿,说凌猎和周综艺关系一直很差,因为凌猎和男孩们玩“枪战”,不是真枪,是用手比作枪追逐,一人“开枪”,另一人就配合倒地。
周综艺每次向凌猎“开枪”,凌猎都不倒,周综艺很生气。后来凌猎就不带他玩了。
一位记者在斜阳路和王丽芬聊了一下午,王丽芬表达欲旺盛,痛陈邻居凌猎吓唬过她的小孙子,不给小孙子吃鸡翅,“一般大人看到小孩都会给吃的吧?他黑着脸理都不理,这就是没爱心!要我说,他这人肯定有问题,对小孩一点爱心都没有,为什么会去幼儿园做志愿者?”
这段采访目前是所有报道中热度最高的,一是因为王丽芬是报警者,她的话有分量,二是因为写这篇报道的人文笔了得,尤其是细节处很能引起吃瓜群众的共鸣。
季沉蛟注意到署名,李艾洁,来自榕星传媒。
他随意搜了下这两个名字,这是家专门关注社会热点的新媒体,李艾洁是他们的明星记者之一,写过的多篇报道都被大量转发,内容涉及酒吧乱象、新时代邻里和谐等等。
榕星不像是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嗅觉灵敏,人们关注什么,他们就扑向什么。
再刷新,网上出现新的声音。
一位主播身穿正装,站在月亮花门口,以播音腔郑重质疑:“家长将心肝宝贝送到幼儿园,是因为相信幼儿园能暂时接替他们,在一段时间内照顾好小孩。我们谴责绑匪,他必须得到法律的严惩,但是今天Jaco想换一个角度与大家探讨一下——难道园方就能够置身事外吗?”
视频上,是个混血青年,个子高,头发略长,长相不错,看热度似乎是个网红主播。
“凌某根本没有从业资格,他不是老师,那大家想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找到幼儿园这份工作?Jaco了解到,原来月亮花为了省聘用正规幼师的工钱,启用了大量志愿者!”
“志愿者不需要从业资格,不需要每天上岗,一周来个两三次,包吃,薪酬按次数计,比幼师便宜得多!Jaco不反对幼儿园请志愿者,但请之前能不能对志愿者做一个背调?凌某与邻居不睦,对小孩无爱,这种人是怎么混进来?”
这条视频一经发出,再次引发讨论,月亮花见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园长马上出面道歉,并且终止与所有志愿者的合作。
沈栖查清最初爆料者的身份,不出季沉蛟的意料,此人正是月亮花的员工,潘攸,男,二十二岁。
不过现在,经过舆论一炒,他已经当不成志愿者了。
“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我去找他!”沈栖气咻咻的,他倒是不在意这人给凌猎扣锅,但因为这个人,整个重案队的工作都被耽误了,他火气上头,嘴巴都起了个泡。
季沉蛟也要见见这个潘攸,带沈栖一起去了分局。
潘攸哭丧着脸,显得十分无辜。分局的刑警正在询问他的基本情况,以及和凌猎的关系,为什么要发那种视频。他说着就哭起来,“早知道我自己会跟着丢掉工作,我就不发那段视频了。这关我什么事啊?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把我也开除了?我和他不同,我从小就喜欢小孩子!我最不可能伤害小孩子!”
季沉蛟站在墙边,潘攸看他一眼,缩了缩肩膀。刑警介绍这是重案队的负责人,潘攸马上收回视线,不敢和季沉蛟对视了。
季沉蛟打量他,他染着一头金发,颜值还行,和那个叫Jaco的主播差不多。
“我外婆就住在斜阳路,那案子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我平时也玩直播,做我们这个,都要有点捕捉热点的能力的。”潘攸说:“我当天就去斜阳路打听,得知杀人的好像是我同事,就是凌猎。”
分局刑警:“你既是主播也是志愿者?”
潘攸搓搓手,“这又不冲突,很多人不都发展副业吗?那凌猎也不止干志愿者。”
季沉蛟这时出声,“你号叫什么?”
潘攸紧张道:“你要封我的号吗?”
分局刑警说:“丢工作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那能一样吗?”潘攸说:“志愿者本来就赚不到几个钱,我号就是我的命!我辛辛苦苦养起来的!”
“行了少废话。”季沉蛟说:“叫什么?”
潘攸不情愿地说了串ID,季沉蛟当即搜索,一扫最新排序和最热排序,眼神渐渐冷下来。
潘攸和Jaco虽然都是主播,但制作的内容截然不同,Jaco每一期都围绕不同内容展开讨论,潘攸的则大部分是幼儿园日常,拍小孩吃饭上课做游戏,拍幼儿园内环境,而且没有打码。
他也拍其他内容,比如旅行、美食、电子产品和化妆品测评,似乎什么热度高,他就去蹭,没有自己的东西。不过他的所有视频里,点击最高的都是幼儿园。因为他给自己打上了幼儿园志愿者的身份,想看的人在他这里能够看到第一手资料。
季沉蛟再次看向潘攸,潘攸吓得一哆嗦,“真,真要封我的号啊?”
季沉蛟说:“周综艺失踪,和你的关系比较大。”
潘攸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害周综艺?和他关系不好的凌猎,不是我!”
“我,我,你说我诬陷凌猎我认!他早就被你们带走了,我知道他不可能绑走周综艺,所以我爆料没敢用实名。”
潘攸越说越急切,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掉下来,“我这不是想炒点热度出来吗?我一点都不红,这么大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要是不抓住,一辈子都红不起来了!”
“我那条爆料都没说是凌猎绑走周综艺,只说他和斜阳路的案子有关,这不是事实吗?网民要联想,我也管不着啊!后来我也就是利用志愿者的身份接受采访,涨了点粉,眼看快要火了,你们又来封我号!”
“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自导自演?我冤枉!我没有!不是我绑了他!”
季沉蛟冷眼看着他,“说够了没?你也知道你利用志愿者身份。你这不是第一次利用志愿者身份吧?”
潘攸傻了,“什么?”
季沉蛟将手机转过来,让他看他主页的那些视频,他还是不懂,“这又怎样?”
季沉蛟说:“志愿者赚不到多少钱,在月亮花当志愿者的大多是住在小区的阿姨,你找不到别的工作吗?为什么要当志愿者?”
潘攸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季沉蛟:“因为你想要的就是在志愿者这个名头,这样你拍的内部视频才有人看,你在用月亮花的资源给你攒粉。”
“那,那又怎样?”潘攸激动道:“没谁说不能这样!园长都没阻止我!”
季沉蛟:“所以他,还有整个月亮花、周综艺的家庭都付出了代价。你没有想过,看你视频的有哪些人吗?”
潘攸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你是说……”
“嫌疑人恐怕就是通过你的视频,了解月亮花的内部布置、时间安排,然后带走周综艺。”季沉蛟说:“潘攸,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你的号?”
潘攸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不能接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不能接受自己也许参与了犯罪。
这时,分局负责这起案子的中队长何风走了过来,“季队,正好你来了,周综艺这案子有点蹊跷,你帮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