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佩兰还是没撑住，在医院住了近一年，在阳阳十七岁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
其实已经很好了，她年轻的时候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身体逐渐变差，人到了中年才慢慢调理回来，但终究和年轻那会不一样。各种并发症中老年的毛病疼痛都显现出来，甚至于她自己也在想着早早离去对谁都好，对自己也好。
住院费用医院陪护哪哪都要钱，她年纪大了，这些钱以后都该就给阳阳和多多，她一个老太婆早晚都得死。她一下用了这么多算什么，还搞得囡囡和她爹忙的连轴转，又要照顾公司又要照顾她。
阳阳是懂得死亡的，在杜佩兰去世之后心情一直很低落，每天都很消沉，吃饭也没胃口，偶尔还会掉眼泪。
多多虽然懵懂，但多少也懂一些，小孩儿赤忱，情绪多变又热烈，哭的比阳阳还厉害，总要抱着白犬喊着要外婆。
可上哪去找呢？她已经化成了小小的骨灰盒里的那一点。她已经下葬了。
不止是她们，小姑娘的心情也很差，用尽了全力金钱医疗也没能阻止她的流逝。她并不怎么恨父母，相反相当于是感谢她们，如果她没被拐，兴许也遇不到狗狗。等她做了母亲以后才更懂得杜佩兰的心，渐渐感同身受。
自从回到家以后，她对自己一直都很好，好到她有时候都应接无暇，不知所措。到了后来，她也把她们看做一家人，和小狗一样无可分割。
她的母亲很爱她。她懂她知道自己女儿是同性恋的那种痛苦，但因为自己，她只能让母亲接受。
或许是年代不同接受的教育也不同，她当上母亲以后，其实更希望两个孩子是同性恋，不用忍受生育分娩的痛楚，女人在很多时候比男人更心疼女人。她也害怕自己生养了这么久的两个女儿，以后遭受丈夫夫家的谩骂。
白犬心里也难受，她忍着苦楚哄着两个孩子，阳阳大了能自我调节，多多完全无法接受，这几天和她们睡在一起。
多多从小长到大，早就形成了习惯，家里人就这么多，不是宠着阳阳就是宠着她，因为白犬和郗奕叶的缘故，大家都是一碗水端平。
阳阳更多的是担心白犬，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杜佩兰去世后心里一直很慌。
但死亡从来只是个开端，杜佩兰去世后她们渐渐走了出来，郗正却依然郁郁寡欢。直到后来，不过一两年，他也离世了。
阳阳自十八岁以后都会跟着郗奕叶去公司实习，郗正去世后公司全靠她们俩。
短短几年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位，只剩下了她们四个人。多多也变得成熟了不少，越来越像小时候的小姑娘，就是模样也是。
白犬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教教快要长成大姑娘的多多女性知识，她早早的把事情交代好，以后走了也不是个拖累。
“妈咪，我来那个了。”多多面色羞红，抿着唇小声嗫嚅。
白犬微愣，招招手把她带到自己身边，“自己会不会？妈咪教过你的。”
多多点点头，抓着她的衣领声音细微，“会的，我就是害怕。”
白犬笑了笑，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声音带着怀念，“多多也长大了，个子都快赶上姐姐了。”她不在孩子面前刻意的说死亡，说什么以后自己不在了她们该怎么办，会引起她们的恐慌害怕。
多多敏感，她才刚刚初潮，还是小女孩心思。她其实比阳阳惨多了，阳阳好歹度过了很好的童年，有两位妈妈，有外公外婆，而多多都没有了。她来的太晚，还没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接受外公外婆的爱意，她们就都已经不在了。
白犬知道，这其实是一种依赖，两个孩子在家里有了什么事大大小小的都会找她，哪怕她们自己能处理，也还是会喊妈咪。她不在了，她们大概也就成熟了。
就是阳阳现在看到个小虫什么的，还会跳脚着喊她来。
遇事喊妈咪，都快和她一样高了洗个头得找她来撒娇着吹头发，被小姑娘赶了出去。
白犬也没活过几年，马上快六十的时候突然昏迷被送进了医院抢救，已经严重到需要送到市区更好的医院，各项指标都很差，在急救室躺了很久。
郗奕叶守着她好几天，她苍老的很厉害，毕竟将要六十了，和记忆中那个爱撒娇的小狗有了差别，却又不大。她的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近些年消瘦的严重，身上肉都没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明明经常带着狗狗去医院定时检查，保养，还是躲不过时光。
郗奕叶一直陪着她，公司让给阳阳，有什么大事再来找她。多多放学就会过来，总要问她妈咪什么时候会醒？她不知道，或许醒了也剩不了多少时间。
狗狗的手动了动，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睁开后苍白的脸无神的双眼带上了恐慌。她轻按着小狗想要起来的身体，压低声音温柔哄道：“嘘…嘘，别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好吗？”
白犬张了张唇，声音哑到说不出话来。郗奕叶没敢自作主张，她忙叫医生过来检查，一切还算安稳后松了口气喂给她喝了几口水。
她知道狗狗在担心什么。郗奕叶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眼神柔和而暖，“别怕，她们不知道，都是我亲力亲为，没人知道。”
白犬点点头，浑身提不上力，又疼痛难忍，闭上眼休息一会。
郗奕叶一下一下的抚摸安慰，让她静下心来好好睡一觉。
小狗很怕别人知道她的秘密，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她不肯看医生也是因为这件事，每回检查都只检查一半。
但她昏迷不醒，医生早早做了全身检查，早就知道了。从小到大每每都是狗狗在照顾她，也终于轮到自己看顾她了。
她想起医生的话，双性人寿命本来就不高，存活率也低，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极其不易了，在接下来没希望了。
郗奕叶苦笑了一声，狗狗确实很幸运，她从小活的不堪入目，等到大了些跟着自己回了家才有好日子。
白犬常常昏迷，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但她每次醒来都会看到背对着窗户渡着光的小姑娘。
病来的快去的也快，郗奕叶再怎么想延长她的寿命也不够了。越到后来她越很难和狗狗说上几句话，甚至最后，她连狗狗什么时候去世都不知道。
她走的时候是后半夜，机器上显示的。她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一切都很快，快到多多才来初潮不过两三个月。郗奕叶没让她下葬，把骨灰盒放回了卧室。
所有都恢复如昨。
如果不是阳阳没有开门看到自杀的郗奕叶的话。她牵着多多沉默寡言，一人捧着两盒骨灰盒。
阳阳一下子被迫长大，她接手了母亲的公司，照料的很好。她把骨灰盒放在家里，整理母亲们留下的遗物。
她们的东西很多，她翻到了一本日记，上面承载着她们从小到大再到相爱的过程。她找到了许多视频，是还没有她和多多的时候她们外出游玩剪辑的视频，还有一场录播。
还有多到数不胜数的东西。
她边看边哭，她从来没想过母亲们会离开她，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孤儿，最后只有她和妹妹相依为命。
她找到了一封信。
致亲爱的女儿阳阳和多多
阳阳，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么妈妈和妈咪应该已经离你们而去了。
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不用怀疑。她先走了，我不想留下来了，你会尊重我的决定吗？
我很抱歉，徒留你和多多在世上，但我希望你们能谅解。我们都很爱你们，别害怕，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和多多的，以后的以后，你们是对方最后的亲情了。
你做的很好，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小时候我对你要求严苛，你会生气吗？那些都是每一个人必学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长大没了我们也能够自保。
她很宠你，宠到无法无天。说出来怕你笑我，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吃你的醋，因为她对你实在太好了。
等到人真的不在了，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也没有了。
阳阳，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会自己照顾自己，多多也十二岁，转眼间你们都长大了许多。以后不要再幼稚的吵架了，你们是唯一的亲姐妹，该相互扶持。
照顾好多多，照顾好你妹妹，也照顾好你自己。就像你妈咪教你的那样，她现在还没成年，许多事要约束着来，别太放任。
我立了遗嘱，家里的所有都是你们的，我们不在以后，如果你想扔那便扔了吧，但有一点，我们的私有物品，还希望你能烧了，这样在九泉之下的我们还能收到。
也别笑话我迷信，我想下辈子也能遇见她，如果真的可以，希望下辈子你们也会是我们的女儿，我很乐意。
纵观这大半生，我从不后悔。
你要是不想要公司了，那么变卖了吧，拿上钱和多多去世界各地也好，做任何事也好，都可以。
你不想在这个地方了，那就出去看看吧，想回国也可以，国内的很多事我会在附件中一一告知。
我和你妈咪作为你们俩的母亲终归是希望你们能够长命百岁，最好活的比我们长久，希望你们老有所依老有所终。她去世的时候也在担心你们，我安慰她万事有我，但那是我骗她的。
这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那就这样吧。我怕说多了你们也会不开心，你很懂事，很多话我也不反复的多说了，会厌烦的。
我的女儿们当该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向天空。
对了，把我和你妈咪的骨灰放一起吧，如果你愿意，回国后找个漂亮的地方葬在一起。
好了，就这样吧，我该走了。
爱你们的妈妈
信的字数不多，却字字诛心。就像是母亲想要自杀前仓促才想起她们留下的。她鲜少看到妈咪动笔写字，却每天都能见到妈妈的字体，苍劲有力，写什么都入木三分。
她小时候还曾笑话过妈咪的字，说她也不会，为什么自己就要学这学那。
现在她想笑话自己。
两位母亲的离世给她们很大的打击，家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条老犬，只剩下一些农场里的小动物。庭院里的植被没了人照顾，枯死的枯死，将死的将死。
她们没人会。
阳阳笨拙的对着视频学习如何向妈咪那样做中式食物，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她的天赋，她学的很快，第一次味道就不错。
多多刚好是小升初的阶段，她情绪很差，怕她调节不过来，直接休学一年，没让她去上初中。
“阿凉，来吃饭。”
她作为长姐，是该尽到应尽的义务，从此只剩下她们了。
多多微顿，道了声好。她越来越沉默，不大爱说话，两人有着年龄上的差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们去世后，近几个月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自打她们去世，阳阳和多多这两个带着无线回忆的乳名再也没人叫了，多多只会喊她姐，而她自己会喊她阿凉。
她的名字很称她，和现在的她一样，凉薄。
阳阳吃着吃着，放下碗筷，征求她的意见，“我想回国了，你同意吗？”
“回国？”多多微微皱眉，“可以。”她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她，“你不是和蕾娜在谈恋爱吗。”
阳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呛得她直咳嗽，脸微微红了，“你怎么知道？”
多多微微歪头，眼神淡淡，“这很难看出来吗？”她夹起一口菜咀嚼，“你回国她怎么办？”
阳阳微低着头，抿了抿唇道：“她想那就跟我回去，不愿意就分手。”
她怅然若失，整个人往后仰，“我想看看她们的故乡，我还想知道更多。”
“那就回去吧，妈妈的书也得带过去。”多多擦了擦嘴，静静看着她。
阳阳苦恼的抱着头，哀怨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和妈妈一样啊，那么多书好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