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办公室里没有空调,全靠两台风扇吹着,去年郑直提议加装一个空调,李富德听了以后直接把他下放到基层做了一礼拜的民意调查,累的他回来抱着风扇直呼亲人,再也没敢提空调的事。
但勾陈一大少爷做久了,受不了这热气,没有氟利昂的夏天对他来说就是人间炼狱,他把风扇抬到桌子旁边,开了最大的风,整个人紧贴着桌面,幻想自己是能从物品中汲取冷气的神仙。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他丢在一边,平板电脑里的消消乐也破了记录,新公司也没什么要紧事找他,勾陈一用笔戳着纸面,画火柴人打发时间。
此时的市局已经炸开了锅,郑直从现场传回来的照片发送到检验科所有同事手里,刘法医带着他那两个实习的徒弟直发愁,本来人手就不够,过了这个月他一定去东文医大物色几个好学生,给市局法医团队扩充下。
勾陈一听见楼下好多人走动的声音,震得楼板有些响,他端着旺仔牛奶往外走,准备在楼梯上看看热闹。
他在楼梯的夹角里看见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男人一边讲着什么一边在原地转圈,像个陀螺,说到激动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么多活我干不完,要是想早点要结果就调人过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勾陈一掏出手机搜索东文时事,除了部分地区今晚因为施工停电、某小区物业被投诉、下个月又有新交规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楼道里人越来越多,让本来就热的空气又拔高了两度,勾陈一带着他还剩一口的牛奶回到郑直的座位上接着感受“复古”的夏天。
李富德先赶到了现场,石门分局的警察已经用警戒线把旧厂房围了起来,他掏出警官证给看守的小警察看了一眼后就钻了进来。
宋明明把市局的车开进院子里,在车内检索相关信息,大批量的身体零件出现意味着多人死亡案件的发生,她需要搜索出一些蛛丝马迹,弥补监控录像缺失为案件的侦破增加的难度。
“郑直呢?”李富德站在宋明明的车旁,一只脚不停的搓着地下的土。
“李队。”宋明明抬头看向李富德,“郑哥他们在后头呢,正在勘察。”
李富德把公文包扔进车后座,自己朝厂房后面走去。
郑直和徐望带着李俊涛进入山洞,三个人分开行动,把这个圆形的地宫摸了个遍,只为了找出这个门是怎么从里面锁上的秘密。
徐望每路过一个玻璃舱,就要驻足一下,那些人体零件被保存的很好,虽然表面已经有点发黑,但是非常完整,创口的切面几乎一致,徐望突然想到了“庖丁解牛”。
“你说刘法医有这个水平吗?”徐望蹲在郑直身边,和他一起摸索墙面。
“什么?”郑直刚才看见了一节肠子,上次见到还是在课本上。现在脑子里不停播放肠子都图片,他有点犯恶心。
“你看这些胳膊腿儿,切的和工厂加工似的,这个创口基本上一模一样。”徐望说。
“所以你怀疑凶手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郑直回头看向出口,又环视一圈这个地宫,锁门的链条是缠绕在门内的,锁门人在门外根本无法实现,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去的办法,难不成这个人还会瞬移?
“不一定吧,万一是熟练工,你看光是装四肢的玻璃舱内就能凑出至少五个人,如果它们来自不同的身体,那么这个数量就要翻一倍甚至几倍,如果让你总做一件事,你也会有些技巧吧。”徐望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讨论如何制作家常红烧肉一样,郑直有时候不明白徐望只是胆子大还是确实有些冷血。
“郑直,徐望。”
两人听见呼声回头,发现李富德正在下楼梯,自从去年他出任务断了两根肋骨伤了腰,这种爬上爬下的活队里基本不让他出马。
李俊涛离得近,过去扶了一把。郑直和徐望放下手里的活也走了过去。
“这是石门分局的李俊涛。”郑直把手套摘下来甩了甩。
“重案组组长李富德。”李富德和身边的年轻人握手,“目前都发现了什么?”
“厂房内发现两台有血液痕迹的机器,这里发现十二个装着人体组织的玻璃舱。”郑直站的很直,从小到大他看见李富德都习惯性站直。
李富德点点头:“现在案件推进的难点在哪?”
“我们目前没办法把这些和713水库女尸案放在一起,然后就是女尸案的后续调查依旧没有进展,我们还是没发现被害人生前的活动痕迹。”郑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听这段话头都大。
“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望在旁边搭茬被郑直狠狠地瞪了一眼。
“还有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研究为什么这个山洞的大门是从里边锁上的,目前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郑直说。
“刘法医他们马上就到,局里已经向上打报告,从环宁借两个法医来一起检测,咱们就做好份内的工作,争取早日破案。”李富德的眉头都皱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心里有些担忧,713水库女尸案可能是一把刀,即将划开东文市几年来维持的平静。
直到晚上八点,玻璃舱内的人体零件才都被运了出来,刘法医和他的两位徒弟蹲在车旁边大喘气,福尔马林的味道撞的他们头痛,郑直从后备箱里掏出一箱水在现场分了分,今天就到此为止,石门分局留了两个人在这执勤,剩下的人明早六点到这集合。
徐望开车,郑直坐在副驾驶上,他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刚准备点燃就在后视镜里看到李富德的眼睛,又把烟揣了回去。
李富德对于郑直来说就和父亲一样,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他都在默默保护郑直长大,所以郑直看见他总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他不知道其他小孩和父亲是怎样相处的,他也幻想过郑长青如果没有牺牲他们俩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大概就是和李富德一样吧,像一座山,严肃、坚硬,又能遮风避雨。
“什么时候还学会抽烟了。”李富德的声音从后背传来,郑直的手不停的在腿上乱点,跟弹钢琴似的。
“抽到不多。”郑直发出两声干笑,他都二十八了,怎么还跟个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一样。
“压力大去楼底下跑几圈,别折腾那个肺。”李富德用腿顶了一下徐望的座椅靠背,“说他也带着你,别一天到晚藏卫生间抽烟,让我抓到今年的厕所都归你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徐望从作为侧边掏出两粒口香糖塞进嘴里,今天下午他趁着帮刘法医运箱子的功夫躲在厂房侧面偷偷抽了一根,“您别一教育他就带上我,啥时候好事您也先想想我。”
“哪次我能落了你?”李富德的声音拔高了,“你妈上次找我,让我劝你去相亲,我都替你拦下来了。”
“李队你可真是我的救世主,再生父母,完美上司。”徐望嘴里嚼着口香糖,牙齿撞起来闷闷响,“我说这两周我亲爱的老母亲怎么消停了,您是不知道她介绍那些人,太难伺候了,有一个我感觉我那些狐朋狗友都和她处过,就这样见面还装白莲花呢。”
“小郑啊,他年龄比你小点不着急,你准备什么时候解决下个人问题啊?”
果然,这个问题还是落在了他脑袋上。郑直还是干笑,嘴里嘟囔着不着急。他知道李富德想听什么,但是他也真的说不出口。
几个人回到市局,徐望停车的时候发现勾陈一的车还停在市局院子里,他踹了一下轮胎,转头问郑直:“这都快九点了,人还没走?”
郑直拍了下脑门,下午忙的脚不沾地,早就把这茬忘的一干二净,他三步并两步往办公室跑,把李富德吓了一跳,在后面直骂他兔崽子。
郑直在走廊里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发现勾陈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只有一台电风扇在摇头。
郑直拍了拍勾陈一的肩膀:“嘿,醒醒。”
勾陈一把埋在胳膊里的脑袋转了半圈,嘴里一只哼哼,郑直只好又晃了晃他,把上身俯下来在勾陈一的耳边轻声说:“醒醒,回家再睡。”
勾陈一把脑袋抬起来,脸颊上压出了一片红印,他的眼睛还没睁开,身体不自主的倒向靠背,嘴里嘟囔着:“好饿啊。”
“没吃饭啊?”郑直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看出来勾陈一这大半天是够无聊的,在纸上画了一些火柴人,还写了几句他看不懂的东西。
“没有,我不敢出去。”勾陈一把眼睛睁开,湿漉漉地看着郑直,他从那几张纸里抽出一张举到郑直眼前,“你看,这是我画的你。”
纸上画的是仰视视角,郑直的下颌线被完美复刻,下巴上还有一些青色的胡茬。
“走,带你去吃饭。”郑直把东西放在书架上,“工薪阶层,人民公仆,人均一百块的地方随你挑。”
勾陈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脸凑近郑直,眨了眨眼,“我能去你家吃你做的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