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20:36]
全员噤声。
时间的流速好似与萧戟绝无关,他已胜券在握,只是一直低头,好像在注视向瑾瑜,猜测他打算如何狡辩。
不知何时,晦暗的色彩布满天空,一如向瑾瑜的内心,沉甸甸透不过气。
他沉默许久,勉强道:“真不错,那之后呢?”
他对上萧戟绝的视线:“我又为什么要杀凯斯?”
凯斯的死亡是一个巨大转折点,他们因此彻底抛弃对向瑾瑜的怀疑,他抛出这个问题,希望萧戟绝能有所卡壳,奈何事与愿违。
萧戟绝没有犹豫:“这是你故意栽赃的手段。”
“没有动机便是最好的动机,你杀害凯斯,趁机将一号房的刀藏匿在尸体中,由此转移大家对你的注意——实际上,这样的举动十分愚蠢。”
老情歌望着向瑾瑜的背影,不敢动弹。
“凯斯在半夜被杀害,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间,凶手没必要将刀留在现场,哪怕他将刀藏得很隐蔽,但更优解是将刀带回,将血渍处理干净,然后挂回原处。”
他道:“除非凶手蠢到极致,否则不会把暴露身份的证物留在现场——只能说,你泼脏水的手段既低级又无趣。”
“……”
萧戟绝将向瑾瑜的手法贬得一无是处。
但向瑾瑜知道,萧戟绝在发现刀片的一瞬间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现在故意刺激他,无非是懊恼当初的动摇。
他在为被骗而不悦。
向瑾瑜佯装镇定:“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问题?”
他道:“那具无名男尸,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无论他是什么,却死在郊外,这你也要说是我杀的?”
这个问题,向瑾瑜自己也不知道解答。
或许这具无名男尸能成为他的烟雾弹,为他争取喘息的片刻,他不相信,对于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存在,萧戟绝能从中翻出什么浪来。
可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脱离向瑾瑜的掌控。
萧戟绝既没指名无名男尸的身份,也没肯定凶手是否是向瑾瑜。
他道:“你是新人玩家,向瑾瑜。”
向瑾瑜瞳孔猛缩。
“什……什么?新人?!”
反应最大的是z,她在知晓萧戟绝的贩徒身份后,对他发表的言论深信不疑,显然已彻底认定向瑾瑜的白凶手身份。
她以为向瑾瑜在白凶手排行榜上,就算不是独占鳌头,也至少遥遥领先,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能与贩徒对峙,所以在新手言论出现时,她才诧异出声。
讶然的不止她一人,除萧戟绝外,在场的人都不淡定。
向瑾瑜沉沉道:“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萧戟绝道:“和案件没关系,但和无名男尸有关;你是新人,所以游戏照顾你,那具尸体是游戏提供给你的‘帮助’。”
向瑾瑜呼吸一窒,他突然回忆起圆桌上不知是谁的话。
[游戏鼓励新人玩家加入,为了降低新人的游戏难度,会在第一次游戏提供帮助……]
看来不止黑侦探会获得“帮助”,白凶手也会有。
他获得的帮助是一具无名尸体,若碰上对案件一头雾水的人,这具尸体的确极具迷惑性,可惜他碰上的是萧戟绝。
难怪他刚进游戏时,尸体才刚刚死亡。
难怪房间一共7间,算上尸体却有八人。
……难怪萧戟绝说,尸体是一个介于玩家和NPC之间的存在。
向瑾瑜蓦地一愣。
萧戟绝在见到无名男尸后,第一时间就得出它既非玩家,也非NPC的结论。
也就是说,他在那时就知道,这具尸体是游戏提供给向瑾瑜的“帮助”。
换句话说,他在那会儿就清楚,向瑾瑜是新人。
——原来他在初次的试探中,什么都试出来了。
萧戟绝道:“向瑾瑜,你认不认罪?”
[倒计时:11:36]
他已被逼到绝路。
他辛辛苦苦隐瞒的真相逃不过萧戟绝的法眼,他将他的罪行一项项列举,将他扒得一丝.不挂,让他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向瑾瑜一颗心猛烈跳动,他余光扫过众人,他们都在屏气等待向瑾瑜的忏悔,目光含有震惊的余温,也有如释重负的哀叹。
所以他拿到白凶手身份会不高兴。
因为他讨厌身处显眼的位置,不喜欢被人关注,不喜欢被人讨论,他只喜欢待在偏僻的角落,和蟑螂老鼠一起,在阴暗的一隅偷生。
可是,他更讨厌输。
他已经踏上杀人之路,甚至被绑定,他没法回头。
既然如此,就算前方的路是一片荆棘,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向前。
面对萧戟绝的质问,向瑾瑜摆出个笑脸。
“我不认罪。”
萧戟绝嗤笑:“无谓的抵抗。”
向瑾瑜扬眉:“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怎么能算‘抵抗’?”
他舔了下唇,离萧戟绝更近一步。
“你有证据吗?”
他道:“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哪怕事实与推理吻合,那也只停留在‘合理’的程度,你要定我的罪,就拿出证据来。”
向瑾瑜一边说,一边回忆是否有可行的证据。
那具作为“帮助”的尸体,无法当做证据,这只能说明这局的白凶手是个新人;如果要检查谁的房间里少了避.孕.套也无碍,因为房间里的避.孕.套是开封的,根本无法判断它原本就少还是后来动过。
他在犯案过程中没带手套,如果检查,会发现现场里到处都是他的指纹,可惜的是,这栋华丽的建筑徒有其表,没有任何验证指纹的设备;他在现场流过血,但和指纹一样,根本无法检测血液DNA。
总之,这是个远离高科技、只为推理提供的场所。
对了,他突然想到一点。
“先不说你有没有定罪的证据,我倒是有个可自证清白的铁证。”
想不到向瑾瑜还能挣扎,不知是谁喊出口:“什么?”
向瑾瑜道:“死者是被钓鱼线勒死的,这点没有异议吧?”
萧戟绝沉声道:“没有。”
“那就行了,我不可能勒死他。”
萧戟绝严肃道:“如果你想说,勒死对方需要两只手,而你有条伤残的右腿无法站立,那反驳无效,你完全可以在勒死的过程中,找一个依靠物。”
向瑾瑜愉悦道:“你说得对,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萧戟绝没有出声。
时间在几人的拉锯中飞速流逝。
“我相信,我们的大侦探已经彻底翻找过现场,你没有在垃圾桶,或者其他地方,找到一些你觉得奇怪的东西吧?”
“奇怪的东西,指什么?”
“比如碎布料,或者破烂的软垫。”
“……没有。”
向瑾瑜猜测萧戟绝一定极为犹疑,可惜他不是他肚中的寄生虫,不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他伸出手,将雪白的掌心展现在萧戟绝面前。
“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就是这个。”
老情歌战战兢兢:“你手上……什么也没有啊?”
向瑾瑜道:“证据不在我手上,而是我的手。”
他的眼因寻到突破口而闪着微光,他将手收回,插入口袋。
“如果用普通的麻绳勒死别人,手上无疑会留下绳子的印迹,也许过一会儿就会消去;可惜的是,勒死死者的是钓鱼线,在没有任何隔离物的情况下,凶手的手会变得怎样?”
几人豁然开朗。
方维肃然道:“会被勒得鲜血淋漓。”
向瑾瑜一笑,他不再说话,但大家都明了。
他刚刚展示自己的手,已经说明他不可能利用钓鱼线杀害死者,他的手是干净、完好的,所以他不会是凶手。
萧戟绝一动不动,仿佛若有所思,向瑾瑜又补充道。
“或者说,你觉得隔离物在我房间里,那尽管来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倒计时:8:03]
难题突然出现,时间急剧压缩。
——一场措不及防的反转。
钓鱼线的确是凶器没错,它与尸体的伤口吻合;如果存在隔离物,那萧戟绝为何找不到;若隔离物藏在别的地方,现在开始找还来得及么?万一凶手把它冲入厕所或埋在外面,这还找得到么?
这个时候,众人在焦灼中终于明白一件事:
无论这位白凶手是不是新人,能将贩徒逼入此等境地,的确有被标记的资本。
要结束了。
还有八分钟就结束了!
萧戟绝道:“凶器不止钓鱼线,还有你的拐杖。”
萧戟绝突然的发言令气氛陡然一变。
相比其他人频繁地查看时间,他显得从容不迫。
“钓鱼线的末端稍有卷曲,这就是判断你利用拐杖的证据。”他道,“你没有徒手去抓钓鱼线,但也没有利用隔离物,你用另一种方法,将死者勒死。”
向瑾瑜目光微动,不知是第几回,他再一次朝时间看去。
“钓鱼线的末端绑在拐杖的两侧,然后旋转。”
他道:“就像舱门上的转动手柄,随着旋转,钓鱼线不断收紧,以此杀害死者,事后,你将拐杖抽出,因此才出现钓鱼线末端卷曲的现象。”
萧戟绝瞥了眼向瑾瑜手里的拐杖,声音染上遗憾。
“可惜的是,游戏提供的手杖为铝合金质地,钓鱼线的强度不足以在上面留下痕迹;但是,将你证明‘清白’的证据驳倒,还算绰绰有余。”
[倒计时:6:30]
两人的局势再次反转。
空气凝固,他们就像落入海水的罹难者,在窒息的最后关头抢夺氧气瓶,谁先抢到,谁就能生存。
这是场猛虎之战,外人介入,必将撕得粉碎。
“真辛苦,大侦探破案真不容易……”
向瑾瑜看似随意地调侃,额头冷汗涔涔。
六分半,再坚持六分半。
他决定奋力一搏。
“萧戟绝,你能拿出证据,我就认罪。”
萧戟绝下半张脸紧绷。
他没失过手。
从来没有白凶手能逃过他的查杀。
“向瑾瑜,你初入游戏时,为什么手上有血?”
果然被看到了,向瑾瑜暗想,嘴上道:“不小心摔的,有问题?”
“丸之内临死挣扎,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血——”
这个先前提过,向瑾瑜干脆利落地打断:“你又要提我跛脚无法控制他?这不算证据。”
“凯斯警戒心很强,他不会半夜和别人出门,但他认定你不是凶手。”
“所以你觉得,是我约的他?”
向瑾瑜“哈”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能说明什么?”
他逼近萧戟绝,二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极致,他们几乎脸贴脸。
他嘲笑道:“你听听,这像话么?这算个屁的证据。”
向瑾瑜的说话时带出一股轻微的气流,在他仰头说话时,气流在萧戟绝脸上瘙痒,没有旖旎,不算挑逗,只有嘲讽。
他的态度轻狂,因吃准对方没有证据,变得越来越放肆,就像面对弹尽粮绝的敌人,放下武器扇对方耳光。
空气被气泵不断抽取,密闭空间被真空充斥,脆弱的拱顶无法抵抗外界气压,就要被无形的压力狠狠击倒——
冲突一触即发。
“向瑾瑜——”
“萧戟绝!”
两声被逼急的怒吼响起,这场血肉横飞的斗兽场中,必定有一人要失败。
几人被陡然升至巅峰的紧张气氛惊得不敢言语,缩着脖子干瞪眼,屏气注目硝烟弥漫的战场。
然而,向瑾瑜气一松,突然笑了。
二人本就挨得近,他抬起一只手,倏地触上萧戟绝的胸膛。
他摩挲着对方的门襟,指尖在拉链上方的那层布料上暧昧抚过,含混不清,暗昧不休,这股黏糊劲儿让围观的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倒计时:3:17]
向瑾瑜垂眸,声音暗哑:“就差这临门一脚,因缺少证据让凶手逃跑,真是侦探的悲哀。”
萧戟绝的逻辑完美,奈何少了证据,这场精彩的演出永远无法落幕。
向瑾瑜内心狂喜,几波周折,胜利依旧属于他。
萧戟绝的冲锋衣穿得齐整,拉链拉到顶端,严丝合缝得微风都难以进入。
向瑾瑜心说,可惜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初次受挫的贩徒先生,内心一定千疮百孔了吧。
然而,未及得意几秒,他的手蓦地被另一只握住——
那只手滚烫粗糙,五指牢笼般将他桎梏其中,炙热的掌心紧贴他冰冷的手背,连带着内心的得意与骄矜,统统烧了起来。
向瑾瑜不免着惊,他忍耐着将手抽回的欲望,眼睁睁看着萧戟绝的脸朝自己迫近。
“你已经被我标记了,向瑾瑜。”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愤怒和忍耐变得浓浊,从他紧握的手可以察觉他的势在必得。
向瑾瑜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我们来日方长。”
[倒计时:1:04]
“来日方长?”
向瑾瑜咀嚼这几字,意味深长道:“你把我留在身边,真不是别有目的?”
他转过头,恰好对着萧戟绝的耳根,后者正向后别着头,斜眼看他。
“浴室里的摄像头,是你装的吧。”
二人的耳语无人听见,这是他们加密的对话。
“在游戏第一天,我刚洗完澡,你就恰好进来,这不是巧合。”向瑾瑜道,“证据就在你的房间里,游戏提供的电脑一定被你拿了下来,呈开启状态。”
凯斯是无辜的,他甚至可能不知道电脑与摄像头的存在。
“偷窥我洗澡?嗯?”
萧戟绝道:“这是调查手段之一。”
当向瑾瑜利用热气做烟雾弹,遮盖住摄像头时,萧戟绝就清楚他已发现,之后就算看到什么,也是向瑾瑜的故意布置,所以他根本没有细看。
向瑾瑜默默地看他。
“我不管,你把我看光了,我要讨点利息。”
[倒计时:0:14]
向瑾瑜的眼珠频繁朝右侧偏,萧戟绝略感不解,因为大局已定,他没有关注倒计时的必要。
然而,若萧戟绝早些警觉,他极力掩盖的事就不会被发现。
向瑾瑜睇看倒计时,目光幽幽,直到倒计时变作个位数——
他蓦地动作。
萧戟绝错过向瑾瑜,为了耳语,他将声音放在对方耳边,由此忽略一件事:
他的后脑勺,门户洞开。
向瑾瑜眼疾手快,手臂残影如蜿蜒蛇影,萧戟绝只觉头顶一凉,原本狭隘的视野猝然开阔。
——从第一天遮掩的面容,终于显露。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
单说英俊实在无力,他的黑发因帽子脱落变得凌乱,额前碎发押在眼前,将凌厉的恨意遮挡其后,刚毅和阴柔无法并存,却在萧戟绝的脸上得以融合,如刀尖舔血,如痛饮苦酒,血腥狠辣在他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向瑾瑜狠狠怔住,凯斯的话浮现耳边。
[贩徒每次装扮都不同,不过传闻说,要辨认他很简单。]
[传说他有三只眼。]
向瑾瑜仿佛被萧戟绝额间那物蛊惑,一动不动地怔忪原地,良久无法呼吸。
那不是眼。
是蛇。
一条通体漆黑的蛇,盘桓在萧戟绝的眉心,眼神如它的主人一般毒辣,身体如“无穷”符号那般缠绕,像诡谲的弯刀,像闹鬼的环道。
——那是一条黑蛇的刺青。
萧戟绝暴怒:“你——”
【游戏结束】
圣洁的白光铺天盖地,萧戟绝一拳已至,却穿身而过,所有的一切变得虚薄,化作泡沫,向天顶升去。
【游戏结果评定中……】
【本局判定结果:白凶手逍遥法外】
【恭喜您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