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发现尸体,检测中……”
“编号74927,49272,40284;吸食海.洛.因过量致死。”
“除名中……”
“滴。”
“完成。”
向瑾瑜屏气目送机器人远去,他将头巾多绕几圈,捂住口鼻,脚下一捻闪入转角。
他本以为,要产生如此浓重的血腥味,死胡同内必定尸体成堆,他这一转身,势必要与死人撞个眼对眼。
他的确和死人对上了眼。
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向瑾瑜蹙眉将滚落脚边的眼珠子一踢,他没有看到成堆的尸体,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堆黑压压的东西——
深黑的翎羽,淡黄的喙,这一眼至少十来只。
大批的乌鸦正在进食。
它们灵活地伸缩颈部,尖锐的嘴部如同铁钩,往尸体上撕下一块块腐肉,随后喉部一动,将其吞咽下肚。
在它们的脚下,黯红血液渗入房屋的边角,一只苍白的手从尸堆支出,它的手指已露出白骨,就在向瑾瑜愣住的功夫,一只乌鸦叼住无名指的指环,倏地展开翅膀消失原地,也许在几天后,这枚指环将作为建筑材料,出现在某只乌鸦的巢中。
这群乌鸦,正对着尸体大快朵颐。
向瑾瑜想吐,不仅是因为气味,更是目睹人类被蚕食的不适,他不幸目击此景,为了避免置身事内,他得迅速离开。
一只乌鸦从人类身躯内抬头,许是鸟的本性,它一边吞咽一边环顾,向瑾瑜未来得及躲藏,倏地对上眼。
乌鸦猩红的眼球晶体波动,倘若它出现在别处,或许值得夸上一句灵动,但嘴边还留有肠子的残渣,怎么看都与灵动无关。
——乌鸦的眼睛是这个颜色么?
向瑾瑜用本应逃跑的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
猝然,只听“呀——”一声,乌鸦粗粝的声音响彻无人途径的死胡同,这一下,所有乌鸦都停止进食,无数双猩红的眼正冲向瑾瑜。
向瑾瑜浑身僵住,乌鸦没动,他也没动。
他连眨眼都变得警惕,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鞋倏地从尸体脚上掉落,发出闷闷的“砰”一声。
下一秒,双方同时动作!
向瑾瑜深知自己的缺陷,这条落下残疾的腿注定成为他一辈子的拖累,要论跑,三条腿肯定比不过一群飞的,他只得尽快躲进屋里。
他一连拉动几扇门,不知里面是否有人,门锁紧闭,他痛骂着逃离,恰在此时,大片乌鸦拉近距离,争先恐后朝他迫近。
乌鸦漆黑的脚爪竟如鹰爪那般锋利,大片的“呀呀”声就像教堂的丧钟,向瑾瑜狼狈地逃跑,大口呼吸尘沙中的空气,滚烫的空气吸进肺中,内脏好似着了火,他的鞋内灌入大量细沙,就像绑着两袋沙袋负重而行,跑一步就拼命喘息。
窜过的乌鸦如飞刃,向瑾瑜蓦地脖颈一凉,竟是一块头巾被撕了去,接着,他的手臂也被一扯,一抬眼,熟悉的衣袖落入乌鸦嘴中,它极快丢弃布料,从高空向下俯冲!
向瑾瑜咒骂一声,他闪身一偏,高速飞行的乌鸦与他擦身而过,向瑾瑜发现,它直冲自己的颈动脉,这一下被它得逞,恐怕一击毙命。
他边跑边回头,那乌鸦与他错身,未来得及减速,只听一道撕裂般的惨叫,它猛地撞上岩塔,瞬间血肉横飞。
疯了。
向瑾瑜唯一的想法就是疯了,乌鸦怎么会攻击人类?
刚才那一下,乌鸦明显抓住人的致命处攻击,并且它们颇懂团队协作;那只最先发现他的乌鸦若单枪匹马杀来,便极好对付,所以乌鸦才唤上同伴,凭数量优势将他逼入绝境。
——乌鸦何时有这种能耐?
不知为何,他倏地回想起游戏中的那个梦。
梦境与现实竟达成一个共通处:乌鸦的红眼。
乌鸦的空中凌迟计划失败,它们终于明白,要获得新鲜食物,必须使这个人类停止跑动。
向瑾瑜很快看见乌鸦极为默契地分散开,两三只乌鸦在空中消失,在向瑾瑜看不见的地方,它们贴地滑翔,猛地朝他腿部袭来!
他一趔趄,终于摔了个狗吃屎。
向瑾瑜反应极快,他第一时间调整倒姿,由俯卧变仰卧,双手持棍,像打高尔夫球,将迫不及待的乌鸦重重打飞!
又解决一个,可下一秒,情绪高昂的乌鸦将他重重包围,晴朗的天空被黑羽遮盖,一只乌鸦落在脸旁,似乎偏爱眼珠,尖锐的喙锥子般朝防沙镜一啄。
脆弱的镜片当即裂了缝,细小的玻璃碴往下掉,向瑾瑜大叫一声,慌忙闭眼。
他跑得已足够远,房子就在眼前,敞开的窗帘将房屋里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在一众龟壳般封闭的屋舍中极为显眼,向瑾瑜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出门了。
有这群空中杀手在,惜命的人自然会选择留在家里。
如此,求救的可能也消失了。
忽然,一道破风声袭来——
啄眼珠的乌鸦刚准备来第二下,猛地被一股怪力掼走,一支弩.箭将其钉在岩塔之上,余力使箭尾打颤。
下一秒,三支弩.箭齐发,将正发出叫声吸引同伴的三只乌鸦射死,向瑾瑜瞅准时机,急速起身。
他没跑几下,手臂一紧,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抓住了他。
年轻人身披披肩,头上只带护目镜,银灰短发齐耳,薄唇微抿,沉着冷静地将展翅扑来的乌鸦尽数消灭。
然而,未及松气,天边霎时压来大片漆黑,仿佛天降奇灾,冲两人呼啸而来——
“走!”
向瑾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人拽走。
那人行迹行动灵敏,在屋舍间辗转,不见喘气,半晌,许是觉得向瑾瑜行动缓慢,倏地在一个角落停下。
向瑾瑜一愣:“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倏地头重脚轻。
他一个成年男人,竟被打横抱起!
年轻人与他差不多个头,削瘦的身躯竟暗藏遒劲,两手稳稳地拖住他,他道:“接着。”
“什么?”向瑾瑜一头雾水。
年轻人脚下一撵一挑,拐杖弹飞起来,刚巧弹在向瑾瑜手边。
向瑾瑜一把捞住。
年轻人似是笑了下:“之前一直邀请你来我家,你不肯,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向瑾瑜:“?”
年轻人踢开沙子,露出一扇小铁门。
战地靴挑起铁门环,恰在此时,乌鸦气势汹汹涌来,年轻人抱住向瑾瑜,朝里一跳——
铁门“砰”一声响,彻底闭合。
向瑾瑜不由自主闭上眼,年轻人落地时有什么将他弹起,之后一滑,终于踏在了实地上。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环顾四周。
万万没想到,地下居然也能住人。
除了没有阳光,地下的屋舍家具齐全,比起向瑾瑜的房间,这里多了冰箱、洗衣机,甚至还有一根晾衣杆,杵在角落处,上面正阴干几件T恤。
向瑾瑜视力极佳,他看见T恤边角用针线绣了字样,读作谢尔盖。
一个陌生人救了他,听对话,他以前似与对方认识,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突然,他被人从身后抱住。
“向哥。”年轻人低低道,“我好想你。”
向瑾瑜从脊椎尾冒上一溜鸡皮疙瘩。
他暂时未想到如何动作,于是按兵不动。
胡思乱想间,他被迫转了个身。
年轻人面对面抱住他,片刻后一脸紧张地在他身上摸索:“向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向瑾瑜礼貌地推拒他的手,他一声不吭地将头巾摘下,脱下防沙镜,整理着装。
“你流血了!”年轻人大呼小叫,他动作幅度夸张,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地按上向瑾瑜一边眼睛。
他拿拇指按住手帕擦拭,另四指极其自然地扣住向瑾瑜后脑勺,不轻不重,动作颇为暧昧。
“谢谢。”向瑾瑜接过手帕,“我来吧。”
“你怎么不看着我?”年轻人被抢走手帕,关注的却是别的事,他撒娇似的道,“向哥,叫叫我的名字……”
向瑾瑜眼皮突突狂跳。
这个人是谁?他和他什么关系?
他们之前一直用这种方式相处?
向瑾瑜忍了忍:“谢尔盖。”
谢尔盖一顿,他眉毛一扬,开心地咧开嘴。
他再一次抱住向瑾瑜:“太好了,我的向哥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我是说,我把我的向哥接回来了。”
向瑾瑜试探性地看他,后者毫无所觉,仿佛两人许久未见,难得重逢,正絮絮叨叨地问好。
谢尔盖眼含笑意:“不是我说,向哥,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就跑到外面去?是可怜乌鸦没东西吃,给他们送食去了么?”
这一句还算正常,向瑾瑜真假掺半答道:“机器人在外面,跟过去看看情况。”
“机器人?”谢尔盖道,“是‘管理者’吧,向哥你真奇怪,别人见到管理者都逃得远远的,你偏要凑上去看,这习惯真是几年都没改掉。”
几年?
眼前人居然和他认识了几年?
结合前面说过的话来看,他们大约几年前认识,但之后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未能一直相见,谢尔盖几次邀请他来家里,可都被他拒绝。
谢尔盖随即板起脸:“不过向哥,你心也太大了,那群臭鸟爱好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什么防护都不做?你知道我看见你被它们围住的时候有多紧张吗?”
说着,他朝向瑾瑜裸.露的地方匆匆瞥几眼:“幸好没啄伤。”
向瑾瑜脑中浮现乌鸦的红眼。
乌鸦的眼睛有黑色和棕黑色,白化的乌鸦眼睛呈红色,但那些乌鸦黑羽却带红眼,而且大批大批的出现,赤眼一定不是正常状况,许是乌鸦产生了变异进化也说不定。
所以谢尔盖会说“啄伤”,若只是皮外伤包扎即可,但若被红眼乌鸦啄伤会产生别的病状,那也难怪人们为了避开乌鸦会选择闭门不出。
这些乌鸦究竟什么状况,一切有待研究。
谢尔盖瞄着向瑾瑜手臂的擦伤,苍白肌肤上带点红痕,引得他耳朵发烫:“你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如穿我的衣服。”
向瑾瑜正沉浸在对乌鸦的思考中,一时没往别的方向想,随口道:“好。”
谢尔盖的手有些颤:“穿……穿这件吧。”
他拿的正是晾衣杆上,绣有“谢尔盖”字样的T恤,T恤是白色的,由此黑色针线尤为明显。
向瑾瑜一愣:“这件不是正在阴干么?”
谢尔盖支支吾吾道:“已经干了,只是没地方放而已。”
向瑾瑜眯了下眼,谢尔盖的反应耐人寻味,不过他的确需要新衣服,他有些许洁癖,现在这身破破烂烂,又滚满沙子,他实在不愿继续套在身上。
“谢谢,放那儿吧。”
两人都是男人,既然认识那么久,应该没什么问题。
尽管如此,向瑾瑜还是先背过身,再将衣服脱了下来。
他的身躯削瘦,背阔肌紧致,肩胛骨随着脱衣的动作延展,从背后看,他侧过小半张脸,显得从容又镇定,撇下的眼睫透出一股子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分明他的后背毫无防备地展露给了另一人。
在向瑾瑜看不见的地方,谢尔盖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