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死者是二楼的人么。”
方维莫名其妙地在“散步”时被叫走,与香奈儿、萧戟绝和向瑾瑜一同前往北楼二楼,香奈儿大致向他复述情况,方维便发出如此感叹。
向瑾瑜看向他:“为什么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二楼会死人?”
方维讪讪道:“这不当然的么?二楼的人罪重,白凶手不就喜欢挑这些人下手么……”
香奈儿道:“的确,仍谁都会这样想:白凶手为了避免惩罚会挑罪不可赦的人作为下手对象——不过这回我们可能想错了。”
萧戟绝问:“什么意思?”
香奈儿道:“死的是一个罪犯……以及一名狱警。”
离“散步”结束大约还有半小时,这对几名玩家来说很有利,因为大部分狱警和囚犯NPC都在外面,犯罪现场得以保护,他们需要在半小时内观察现场,随后在NPC回来之前挪走尸体。
“被打死的。”方维皱着眉,哪怕眼前人已成尸体,浑身的伤昭示着这人曾遭遇残酷的对待,“死了没多久,大约在‘散步’期间死亡,身上有旧伤也有新伤,旧伤应该就在前两天形成,刚刚产生的新伤是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方维掀开尸体的橘红色囚服,他刚刚已扒开尸体头发探查过,现在他正按压尸体的某个部位:“他生前遭人用棍状物击打,凶手打了好几下,致命伤在他的左软肋位置,具体死因需要解剖,但我推测他的脾脏破裂,甚至可能出现了大出血,这种情况不及时治疗很容易死亡。”
萧戟绝看着这局囚犯尸体没做声,他从凌乱的伤口一扫而过,目光落在尸体苍白的手臂,这只手臂又柴又瘦,像根白色的树棍,上面缠了一条青龙刺青,手背上青筋凸起。
“确认是被打死的吗?”他忽然道。
方维认真道:“萧哥你怀疑他不是被打死的?”
萧戟绝道:“我曾目击他遭人殴打,有没有可能有别的什么人,在死者被人殴打后用别的方法杀害他?”
方维立即摇头:“没可能,死因就是左软肋的这道伤,他的身上没有别的伤痕,比如针孔、刀伤之类的,我检查了好几遍。”
香奈儿对萧戟绝的话有些反应,她敏锐道:“你目击他遭人殴打?他被什么人打过?”
香奈儿收敛了平常的散漫随性,似乎当出现死者时她便开始严阵以待。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萧戟绝当做目击者询问,而非看作一个侦探,虽说向瑾瑜一开始就知道香奈儿是黑侦探,但直到此刻,他才有了正面对两名黑侦探的实感。
萧戟绝冷淡地走到另一具尸体旁:“被他打过。”
第二名死者,正是向瑾瑜两次上楼都遇见的那位狱警。
萧戟绝和向瑾瑜藏身时碰见这位狱警打人,所以萧戟绝对这名狱警有印象。
香奈儿思忖道:“打人的和被打的,一起被杀死了。”
方维不知何时来到狱警的尸体旁,由于角度问题,向瑾瑜这边看不到尸体,但他明确看到方维在看到这具尸体时往后一踉跄。
“我的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方维倒吸冷气,分明以前检查脖子被割开的尸体时反应还没那么大。
萧戟绝和香奈儿两人的表情也不那么好看,向瑾瑜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终于望见那具狱警尸体的真容。
“这具尸体居然……”方维不敢置信道,“他的眼睛被挖掉了!”
方维用两根手指撑开尸体的眼皮,他没带手套,此时内心的震撼也无暇使他顾虑其他,没有眼球支撑的眼眶十分空洞,以至于眼睑整个儿向里凹陷。
他接着撕开狱警的制服,在狱警的心口位置,有一个非常小的洞,相比前一具尸体的“五彩斑斓”,这具尸体简直可以用“干净”来形容,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凶手的干脆利落,居然一击毙命。
萧戟绝在方维旁边蹲下,他撩起尸体的眼睑,朝空洞洞的眼眶往里看:“他的眼球是被什么挖出来的?”
方维强压内心的不适,他沉沉道:“手。”
香奈儿略显吃惊:“你说,凶手用手把他的眼球挖了出来?”
“再具体一点,是手指插入眼眶和眼球之间,把眼球硬生生拔了出来。”
明明是很寻常的动词,放入此等语境中,居然毛骨悚然。
凶手为什么要挖狱警的眼球?
他杀死狱警又有什么意图?
将人的眼球徒手挖出,如果其背后没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未免显得残暴。
萧戟绝指向尸体心口的小洞:“那个伤由什么导致?”
方维认真道:“类似于磨尖的钢条,或者细长的硬质金属,能够插入伤口后□□——看这里,凶手在拔出金属后,伤口喷溅出大量的血液,按现场的喷溅状况看:喷溅状血液大多集中在面前这间牢房的牢门两侧,伤口左侧还有一些擦伤,所以还原现场的话,当时死者面对牢房,凶手突然从他的左侧冲来,乘其不备用金属条斜插进死者心口位置,致其死亡。”
香奈儿忽然道:“那照你这样说,死者被杀在前,眼球被挖在后,是这样么?”
“应该是这样。”
“这就很奇怪了。”她道,“死者是狱警,他是一个很高大的人,比在场的所有囚犯都高大,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站在牢房门口等着别人刺上来?又或者说他没注意?但这条走廊空空如也,用余光看到兀自靠近的囚犯,任谁都会警惕吧?”
方维道:“这与被杀和眼球被挖的先后顺序有什么关系?”
“大大的有关啊。”香奈儿理所当然道,“眼睛是任何人的软肋,无论多高大的人,只要眼睛受到伤害,都会捂住眼睛嗷嗷叫吧?如果被挖眼球发生在死者被杀之前,一切就很好解释了,死者眼睛受创难以反击,凶手趁此机会用金属条刺入,这很合理不是吗?”
“不可能,眼球被挖在死者死亡之后。”
说话的是萧戟绝,尽管香奈儿说得十分在理,他依旧批驳得毫不留情:“倘若死者被挖眼球之前正对牢房,凶手从侧面将他的眼球掏出,那他胸口的伤怎么会是斜刺而入的呢?死者受到袭击,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身子转向受袭击的一方,难道凶手会特地转到死者的左方,再进行袭击么?”
香奈儿不快地环起手臂:“那如果死者被挖眼球之前没有面对牢房,而是朝着别的方向呢?”
“那更不可能,死者只是一只眼受创,并没有失去视力,怎么会在受伤后转向牢房?”萧戟绝道,“如果说凶手弄伤他的眼后身在牢房,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在牢房里根本没法做到从左侧向死者袭击,除非他有共犯。”
“如果他就是有共犯呢?”
“那就是另一个课题了。”
香奈儿斜眼看着萧戟绝,她原本也就随口一说,立即被萧戟绝用推理轰炸,逼着她败下阵来,真让人不爽。
“不对,还有一种情况。”
说话的人立即获得两名黑侦探和一名法医的注视。
向瑾瑜将重心放在拐杖上,头向一边歪着,这样的他显得有点懒散。
按道理,在以往的推理场合中,他从不发言,因为他深信多说多错,但现在,大抵是两名黑侦探齐聚一堂十分难得,抓到两人的逻辑漏洞便使人格外兴奋,向瑾瑜一不留神便说出口了。
就像会议上从不发言的人突然说话,这种感觉很新奇。
向瑾瑜面向方维:“你之前说,罪犯死前遭人殴打,用的是一种棍状物体,对吧?”
“没错。”
“那你看,这个符不符合?”
方维险些以为向瑾瑜失心疯了要把自己的杀人凶器掏出来自首,不过还好,向瑾瑜只是用拐杖抵了下地上的某物,那物慢悠悠滚到方维脚下。
是一根警棍。
向瑾瑜看了眼萧戟绝:“贩徒先生目击到,这名死去的狱警殴打过这名死去的罪犯,很巧的是,我也目击到了打人现场,当时狱警就是用这根警棍殴打的对方,我们现在看到的,实际上是狱警再次殴打罪犯的现场,用的同样是这根警棍,你们觉得有问题么?”
罪犯被警棍殴打致死,而拥有警棍并且有前科的狱警毫无疑问就是第一嫌疑人,实际上,任何人观察过现场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可现在这个结论由向瑾瑜说出口,方维莫名觉得这个结论不那么正确。
他弱弱地提出质疑:“就不能是狱警先被干掉,凶手用他的警棍打死了罪犯么?”
向瑾瑜轻笑一声,他道:“好吧,我来解答你这个问题,在那之前先问问我们的贩徒先生,当时你目击这名罪犯被殴打时,他是在这间牢房吧?”
第二次被当成目击证人的萧戟绝不带感情地瞥了某人一眼:“你不是也看到了么。”
“好吧,既然贩徒先生默认了,那我们可以确定,狱警死前面对的牢房,就是死亡罪犯的牢房。”
“那又如何?”
“动动脑子啊神医,你之前不是也说了么,狱警的血喷溅在了牢门的两侧墙壁上,牢门上并没有血迹,这个大家都看得见,这说明了狱警的血喷溅时,牢门呈开启状态,而且必须是完全开启,如果半开的话,门上还是会沾上血的。”
向瑾瑜道:“假设门完全打开后,开门的狱警遭到凶手刺杀,那你说牢房里的罪犯会是什么反应?惊恐?喜悦?紧张?无论如何,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护住自己的命,而在面对杀死狱警的杀人犯时,护住命有两条路,一条是搏斗,一条是逃跑,但我想无论是哪种,对凶手而言,最简便的是用刚从狱警胸口□□的金属条刺入罪犯的身体,而不是收起金属条,用警棍殴打罪犯致死,这是不合常理的行为。”
方维弱弱地闭嘴了。
香奈儿显得很愉悦:“那你从贩徒那儿找到的漏洞是什么?”
向瑾瑜道:“关于狱警被杀和挖出眼球的先后关系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做的,只是杀死狱警而已,挖出眼球的是别人。”
萧戟绝俯视着他:“之前我说了,共犯的可能是另一个课题。”
向瑾瑜微笑着摇摇手指:“我可没说这个‘别人’就是‘共犯’。”
萧戟绝深深地注视向瑾瑜,他此刻很自信,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
“我说的别人,是指已经死亡的,另一具尸体。”向瑾瑜挑起眉,“也就是这名被殴打的罪犯,毕竟挖走眼球是非常极端的举动,不是么?但如果罪犯被殴打到濒临死亡,在死亡关头回光返照,挖下了狱警的眼珠,这不就合理了么?”
向瑾瑜凑热闹提供的第三条思路和香奈儿的大同小异,虽然方式不同,但都是为凶手挖眼球的举动寻找一个合理化的理由。
狱警与罪犯互殴,罪犯抠下狱警的眼球,狱警打死了罪犯,然后被凶手所杀,的确是很顺畅的思路。
“这同样不可能。”
然而,就像面对香奈儿那样,萧戟绝再次提出否定。
“按你所说,狱警的眼球被杀死的罪犯挖出,想必杀害狱警的凶手一定对挖出的眼球不感兴趣。”
萧戟绝淡淡道,几人忽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遗憾的是,现场并没有找到那颗挖出的眼球。”
向瑾瑜一番扫视,现场的确没有狱警被挖出的眼球。
“凶手没有理由带走那颗眼球,而事实是,眼球不在现场,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所以你的说法不成立。”
香奈儿道:“很好,大家的想法都被贩徒一一否定,看来他已经认定,凶手先杀死狱警,然后挖走眼球是事实了,那现在又有个新问题,凶手挖走狱警的眼球是为了什么?”
按照现在的分析,结果是狱警打死罪犯,趁这个时候,凶手杀死狱警,然后挖走眼球,可那颗眼球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的确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就连萧戟绝,此时也陷入沉默。
“不为了什么。”他忽然道。
向瑾瑜淡漠地眯起眼,方维加重语气重复道:“不为了什么?”
萧戟绝道:“我们一直都在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凶手的动机,可这里是北楼的二楼,关押的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能有异于常人。”
“所以,没有理由。”他道,“合理的理由已经被排除,剩下的,只有不合理的理由,我们也只能认为它是正确的。”
方维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那个眼球可挖可不挖?只是单纯的凶手变态?”
“与其关注这个,有一个更值得关心的问题吧?”
香奈儿认为过分纠结于挖眼球的动机没有意义,更何况贩徒都说到这个份上,真相也只能是那样了。
她道:“按法医位所说,狱警胸口的伤从左侧刺入,那说明,当时的凶手,是在面朝这间牢房的左手端吧?”
只要抓住凶手,管他挖了眼睛还是抠了耳朵,都能当面问清。
经香奈儿一提醒,几人纷纷朝左手一侧望去。
他们犹如醍醐灌顶,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多大的问题。
香奈儿很满意几人吃惊的神色。
“正如我们看到的,在现场的左侧区域,只有一间牢房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