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铁门后的瘦弱男人身上,向瑾瑜有种既视感。
哪怕杀人犯遭受如此境遇,他没有后悔,因为他不愿倾诉的动机支撑着他接受刑罚;他杀后三人的理由很古怪,在向瑾瑜面前剖析自己的他,似乎也对“上瘾”这个理由仿徨,他更多体现的,是浓浓的无奈。
向瑾瑜对他愈发好奇,刚开始推动他去了解对方的是直觉,现在经过沟通,他掌握了他们之间的共通处,“上瘾”一词令向瑾瑜格为意外,他坚信,杀人犯的经历对他的未来有指向作用。
他还想深入了解这位牢笼之后的人,可他身上注定维持一丝神秘。
一个狱警出现在走廊。
上回在二楼碰见狱警还是在饭点,可现在午饭刚过,狱警趁囚犯午睡时出现做什么?
向瑾瑜急忙伪装成拖地的样子,他小幅度移动,却没有远离杀人犯门口的区域。
狱警气势汹汹,皮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响彻整层楼,甚至将不少囚犯吵醒,他来到二楼显而易见地带有某种目的,因为他径直走向某间牢房,而他的手里提着警棍。
狱警没将注意力放在向瑾瑜身上,向瑾瑜却一眼认出了他:
他是那名受伤狱警的同事。
在向瑾瑜第一次上二楼时,一名狱警被一个刺青的囚犯伤到脑袋,眼前的正是没受伤的那一位,而他走向的正是刺青囚犯的牢房!
狱警像上回一样,把外套朝摄像头上一挂,迫不及待地就将人拖出来暴打,可怜的刺青男上回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他蜷起身子保护肚子,又神经质地放肆大笑。
“去死!去死!去死!”这回喊的人成了狱警,他的声音满是悲怆,那是愤怒的极致,“你居然把老邓害成那样,你拿什么还?!”
毫无疑问,老邓就是上回受伤的狱警,眼前的狱警如此怒不可赦,想来那位老邓刚被诊断出什么问题,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他回来复仇了。
当着众多囚犯暴打某人,周围囚犯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也不知是狱警打得太用力,还是囚犯嘘声太响,挂在摄像头上的衣服挂了不过一两秒,就“啪”的落了下来。
向瑾瑜佯装拖地,衣服从摄像头上掉落的那一瞬,他抬起头,对杀人犯道:“明天你弟弟会上二楼打扫。”
杀人犯淡漠地直视他,又听向瑾瑜继续道:
“你知道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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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戏的第四天,也是杀人期限结束的最后一天。
萧戟绝坐在工作间里,桌上摊开文件,白纸黑字如聒噪的蚊虫,让他难以凝神,他“啪”地合上文件夹,皱眉掐着山根,狭长阴郁的眼睛抬起,直勾勾注视监控中的一人。
监控里,向瑾瑜正躺在床上,抠着上床的木板,一副闲暇放松的模样。
萧戟绝的手指在桌上一击一击的轻敲,那是他思考的样子。
自进入游戏后,向瑾瑜一直都在他的监控下。
除去吃饭,他一共出来了三次。
第一次是和萧戟绝本人出来,向瑾瑜全程都在做无益于犯罪的事情,萧戟绝能确保他没有从外界拿到任何东西。
第二次是和香奈儿出来。
萧戟绝也是之后才听说,向瑾瑜原来拿了天花板上的炉条,可惜被发现,而正是香奈儿救了他,当萧戟绝向她问起其中的细节时,她只是冷漠地应付几句,不过她向他保证向瑾瑜没有从她这边拿走任何东西,她已经彻底检查过了。
第三次出来,是昨天的义务劳动。
义务劳动本身就考虑到囚犯偷东西越狱的可能,哪怕向瑾瑜的活动范围从一楼拓展到二楼,他依旧没机会碰到别的东西,萧戟绝也检查过监控,发现他和两人先后接触,一个抓住了他的脚,另一个则只是与他轻微交谈。
很好。
萧戟绝摸了摸下巴。
如果他的筛查无误,那向瑾瑜想要在最后一天完成犯罪,至少要面临两道难关:
首先是凶器,他用什么杀人?
其次是两扇门——一扇是他自己的牢门,一扇是受害者的牢门,除非他放低目标的择选标准,否则这两扇门是他必经的难题。
接下来唯一的不确定数,就是今天的“散步”。
三周一次的“散步”刚巧发生在杀人期限的最后一天,很难不叫人多想,这就像游戏给白凶手开的后门,在白凶手被黑侦探和残酷的监狱管控下喘一口气,这个“散步”就像白凶手最后的制胜时刻。
萧戟绝转动椅子,面朝熟悉的牢房,注视向瑾瑜。
如果他手边确实什么都没有,那不出意料的话,他将在最后的“散步”时刻,同时完成寻找凶器和杀人的步骤,也就是说,“散步”是他解决“凶器”和“两扇门”难题的唯一解。
萧戟绝感到兴味。
——如果他不让他参与“散步”会怎样?
就算是向瑾瑜,在如此苛刻的监狱环境下,面对两名黑侦探的监控,失去犯罪的最后一种可能性,结局也只会是失败。
萧戟绝作为狱警,完全有权利将犯人扣下。
他先前故意让向瑾瑜收集信息,是为了获得令他兴奋的难题,倘若向瑾瑜真打算在“散步”之时动手,相当于他的计划在行动前就被萧戟绝猜中一半,如果真被猜中,他会很失望。
萧戟绝决定,他不会让向瑾瑜再次出去,他倒要看看,向瑾瑜这回能给他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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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时间到。
当向瑾瑜正随大流出去时,被某位狱警叫到了一旁。
向瑾瑜很乖,在众人偷窥的视线中,他撑着拐杖老实地朝狱警走去,在高大的狱警身边,他显得很是瘦弱,仿佛风一刮就能倒下。
他和这位新狱警之间的情感纠葛被众囚犯看在眼里,在所有人外出牢房清空的时候,这位狱警将他留下。
大家都是男人,一些事情无需多言便能意会,只是被留下的这人看起来很迷茫,恐怕对接下来的事毫无所知。
又在装无辜。
萧戟绝心中不屑,当触及众囚犯明显误会的眼神时,却生出种奇妙的满足,他蓦地想起向瑾瑜之前对他的触碰,正是二人对彼此频繁的逾越才致使众人的误会。
几乎每个人途径他们时都要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们,从没说过话的NPC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旖旎,他们终究还是暧昧过头了。
“警官。”
向瑾瑜怯怯的声音响起,萧戟绝低下头,就听向瑾瑜道:“留下我打算干什么?”
萧戟绝冷淡道:“你别出去。”
向瑾瑜显得很纯良,他一歪头:“为什么?”
萧戟绝继续冷淡道:“外面都是杀人犯,怕你被捅死。”
向瑾瑜笑嘻嘻:“你对我真好。”
萧戟绝很快地蹙下眉,向瑾瑜今天不必要的戏有点多,显得不太正常,似乎正处于兴奋状态。
他在兴奋什么?
萧戟绝本以为一切皆在把握之中,向瑾瑜的兴奋让他心脏一提,就听向瑾瑜忽然道:“香奈儿的休息室,我已经进去过了。”
萧戟绝很快被转移注意:“香奈儿带你去了休息室?房间里有什么?”
向瑾瑜道:“很多槍,有张刑床,还有点刑罚道具。”
“槍?”
“对的,槍,长的短的都有。”
萧戟绝一怔,他垂下眼,似是想起什么。
“她的休息室,原本是审讯室,不应该有槍。”他道,“我去监狱的军.火库看过,里面少了很多槍支,我原以为SRT的人带走了它们,可现在想来,SRT统一配备某种突击步槍,而仓库里则是各类槍支的各类型号都少了一支。”
“香奈儿拿走了它们?”
“目前看来是的。”
“她为什么要带走它们,难道她要使用?”
“如果是使用,为什么各类槍支都带走一支?明明带走最好用的就行,而且这是在游戏,游戏里的东西不能带到现实,香奈儿应该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
“比如说……爱好。”
向瑾瑜不解:“爱好?”
萧戟绝沉思道:“因为爱好军.火,所以每一种都要取一个来看看。”
“现实中不允许我们走私槍支吧?”
“而她既然能每个型号取一种,显然对槍支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二人默契对视,顾及他们的对话正被监听,没再说下去。
向瑾瑜幸灾乐祸:“看来违法乱纪的人不止我啊。”
香奈儿不会知道,她在现实中的小秘密,就这样被两人分析出来了。
此刻距离囚犯从牢房出去已经很久,“散步”活动将进行两个小时,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自由时间。
向瑾瑜突然道:“据说北楼就剩十来个狱警,相信出去散步的囚犯不会无人看守,请问现在北楼还剩下几个狱警呢?”
最需要提防的人就在眼前,告诉他也无妨。
萧戟绝道:“加上我和香奈儿,大约还有五六名。”
“啊这样。”向瑾瑜点点头。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萧戟绝嘲讽道,“这里可不会有掺了安眠药的牛奶。”
向瑾瑜轻笑:“怎么还记着那茬?我都说了,是你自己太累晕倒的,我没加安眠药——你真是有被害妄想症,还对我提防过度……等等,我明白了!你根本不会好心到考虑我的死活,你留我下来,是怕我去捅别人,是不是?”
以向瑾瑜的智商,绝对在萧戟绝叫住他的一瞬就明白他为什么要留他,偏偏这个时候装作后知后觉,就像一个岸上的人调戏溺水者,不仅游刃有余,还带着一丝令人嫌恶的挑衅。
萧戟绝道:“你身上不可能有凶器,你的后手是什么?”
如果最终的“散步”——一个绝佳的犯罪机会被向瑾瑜放弃,他还能下什么后手棋?他难道真的要去挑战“凶器”和“两道门”的难关吗?
向瑾瑜先前一步,凑到萧戟绝面前,他格外喜欢压近二人的距离进行挑衅,这个距离在他遭受攻击时难以躲开,但他明白萧戟绝不会用武力攻击他,暴力相当于某种认输,二人之间的决斗不会以任何无聊的方式提前结束。
他道:“大侦探,你还不明白么,你面对的白凶手从来都下先手棋。”
向瑾瑜凝视对方,向后退开一小段距离,因为熟悉的高跟鞋踩地声正朝二人接近,优雅的女人此刻步履匆匆,萧戟绝眉间的纹路更深,他从向瑾瑜微翘的嘴角上收回视线,看向急忙赶来的香奈儿。
“干活了,贩徒。”香奈儿朝向瑾瑜看了眼,沉沉道,“二楼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