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北风在深夜清扫着萍碎,蜿蜒的小路两旁枯枝横插在当空,遮蔽了朦胧的月光,枯叶擦着地面卷起浮灰,窸窸窣窣中隐约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
罗家村就在不远处,村口灯火通明,另一个方向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远远奔来两个面无血色的人,妇人五旬有余,身型踉跄,拽着一个十五六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脚下像是生了根,每跑一步都摇摇欲坠。
妇人喘着粗气:“就快到了,到了就有救了!坤儿,快些跑,快些!”
小郎君弱柳扶风,嘴唇青白,两眼浑浊,没什么神智的跟着。
突然一阵腥风刮过,他猛的甩开妇人的手,跪倒在地,两手捏着自己的脖子,登时脸色青紫,两眼微凸,血丝蔓延白色眼仁,舌尖微吐!
妇人大惧,扑上前就要去掰开小郎君的手,可她身为妇人,气力羸弱,任是用指甲划破他的手,也不见松开。
“坤儿,坤儿放手!”妇人哭嚎着,无助的超周围唤着:“救命啊!救命啊!江大师!救救我儿啊!”
声音裹挟在越发狂暴的寒风中,瞬间消散。
小郎君突然松开手,痛苦的向妇人抓过来,他嘴里低鸣:“母亲,救…..救我……”
眼看他已经奄奄一息,突然一阵唢呐声从罗家村方向的密林里传出,紧接着一道金光直冲小郎君而来!
唢呐吹的喜庆,犹如夜里赶着嫁娶,其中断断续续夹杂着诡异的戏调子。
风,唰的静止,方才被卷入高空的枯叶,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那小郎君看着轿子,瞬间通了气息,喘的头脑发晕,汗流浃背。
妇人眼看着那顶金色的轿子停在眼前,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
“江大师!您总算来了!”
轿子落下,四个红衣壮汉席地而坐。
妇人心生畏惧的向后挪了几分,期盼的看着轿子里,可心中那金衣如仙的人没有出现,反而先钻出个有些跛脚的清秀公子,那公子率先跳了下来。
妇人愣了愣,不敢确定民间传言的谪仙就是眼前之人。
公子又讨好的朝轿子里伸手:“别生气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轿子里的人一声没吭,也不出来,看样子是在赌气。
公子又将脑袋探进轿子,不知道咕哝着说了什么,轿子才微微晃动,一个白色衣摆上绣着仙鹤,外罩红纱的人在清秀公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妇人拉扯着自己儿子,抬眼一瞧,两人都有些愣怔。
那男子面色懒沓,凤眼微挑,眼眸清淡莹亮,一张脸便称谪仙都有些轻贬,只是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不情不愿的撇了眼旁边那清秀公子,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骂着什么。
妇人看了一阵,突然回神,拽着自家儿子跪地就磕:“谢江大师!谢江大师搭救!”
江见时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对妇人道:“我不是给你回了信,要你在家好好呆着,你带着他跑出去作甚?”
妇人苦不堪言:“大师,家中已经呆不了了,听街坊说衙门请了鹿师爷在罗家村破案,想着您一定在,就连夜追来了!”
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鹿青音,心道大名鼎鼎的鹿师爷应该就是个这个面容清秀,傲雪如松的公子了。
鹿青音看着那小郎君丢了魂儿的模样问:“可是受了惊吓?”
妇人点头:“吓得不轻!”
鹿青音上前探了他的脉搏,微微皱眉:“的确病重。”
他看向江见时道:“此地离他们二人的村子甚远,不如就回到罗家村,让这小郎君休息休息,我也好为他好好看看。”
江见时不想搭理他,嘴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二人坐着我的轿子先去罗家村,我们马上就到。”
妇人看着那金灿灿的轿子和四个长相奇异的轿夫,有些退却,但又看自己儿子垂着脑袋,一步也走不得,索性同意了。
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妇人从窗口探出脑袋,就看到江见时张牙舞爪的声讨着什么,鹿青音皱着眉头不停解释,心下定了定,应该是没找错人,听闻他二人应该是……夫妻……
“你让我解释几遍?你怎么一喝酒就要无理取闹?”
“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鹿青音,没有你他活不了是吗?找了小馆儿就好好过啊?又回头来找你?他还要不要脸?”
“那是他的事儿啊?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便是三七四妾,便是一夜都逐出家门,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为何我梦里你二人会行鱼水之事?”
鹿青音重重叹气,簇着眉:“你做个梦而已,梦是事实吗?梦能当真吗?”
江见时气的脸色通红:“我的梦向来准!你一定背着我做了什么!”
鹿青音气的张口结舌:“你准什么了?上个月梦见马大人犯事儿入狱,吓得我急忙写了信去,没想到马大人非但没事儿,还升了官儿!准吗?你说你的梦准不准?”
江见时咬牙切齿:“这个梦和那个梦不一样,我告诉你鹿青音,他葛云衡一日不彻底娶妻生子,我一日不安心!”
鹿青音无语:“他如你我一般,是个断袖,怎么娶怎么生?”
江见时突然伫足:“他就是喜欢你!他不是断袖,他若是断袖,当初为何没看上我?”
鹿青音想都没想,抛出一句:“全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要喜欢你啊?”
“你什么意思?”江见时登时竖了眉。
鹿青音莫名其妙:“我什么意思了?我哪那么多意思?”
江见时:“你半年前趁我下山捉妖,与葛云衡把酒言欢的事儿,说忘就忘了?”
鹿青音脑袋疼:“半年前了,因为这事儿你都气了多少次了,每次说好不扯老婆舌,怎么又开始了?”
江见时恨恨的盯着鹿青音背影:“你说谁老婆舌?”
鹿青音脑袋大,转过身又开始哄:“不是说了,这事儿过去了,你老提,我都解释几十遍了,还让我怎么解释?”
江见时静了静,阴郁道:“好!鹿青音!你嫌我烦,那我就如你愿!这次捉鬼,索性让它直接杀了我!我不在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与葛云衡在一起喝酒撒欢儿了!还能少了我这个麻烦!”
鹿青音脚下一顿,急忙转身走回去,隐忍怒气认真道:“撒酒气就撒酒气,吵架归吵架,你若再用你的性命要挟我,我就真生气了!”
江见时还想说什么,眼睛斜到鹿青音那条微跛的腿上,又住了口,忍了忍愤愤的生怼了句:“这不是你想的吗?”
说完抬脚就走,背影倔强而又傲娇。
鹿青音叹了口长气,追了上去。
……
罗家村不大,鹿青音方才破了案子,此刻返回,邻里街坊再次扫榻招待,此地没有什么客栈,几人住进了一个农户家中。
一切安定后,才听那妇人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郎君名叫李坤,带着功名是个秀才,家世虽非名门望族,却无温饱之忧,上有一位长兄,与自己相差十来岁,这李坤俨然是李家的宝贝疙瘩。
十五岁时,李家来了一位嬷嬷,在李家后院营生,来时还带着十六岁未出嫁的香姐儿,香姐儿面容清丽,鸦鬓轻垂,一双圆丢丢的大眼睛很是灵动。来到李家不久,就与李坤互相生了情意,两人如天雷地火,初尝男女之事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坤父亲几年前病逝,家中有些产业,搅的李坤母亲无暇顾及内院。
两人之事很快传到了李坤母亲耳中。
香姐儿出身贱籍,断然不可能进了李家的大门,李坤母亲便给了那嬷嬷几十两银子,打发她二人离开。嬷嬷得了钱自然乐意,但是香姐儿是个犟骨头,春心萌动又怎会离情郎而去?她百般纠缠,一直到翻过年头,李坤名落孙山,与举人擦肩而过,而自小与他玩耍到大的纷纷中了举人和贡士,李坤心中生了落差,这才想与那香姐儿分开,用心读书。
开始香姐儿上门纠缠,李坤还好言相劝,到最后李坤生了厌气之心,索性叫下人将大门锁了,不让香姐儿进门。香姐儿悲痛欲绝,摧心剖肝,拿着利刃在李家大门口以死相逼。李坤虽表面不为所动,但内心也略有焦灼,生怕闹出人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在香姐儿闹的不可开交之时打开了大门,将人放了进来。
那香姐儿先是痛哭流涕,哀求李坤不要将她抛弃,可李坤决绝,心知自己与香姐儿身份有差,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贱籍女子断送了前程,于是好言相劝。可那香姐儿执拗,一心扑在李坤身上,倒是不求名分,只求陪伴。李坤与自己母亲被扰的烦了,索性也不再劝说,反而用了侮辱之词,希望来些硬的,让这香姐儿生了退缩之意。
不曾想,香姐儿烈性,受了一番侮辱后,竟一头撞在了李坤院子墙上,花白之物涂了一墙,李坤登时受了刺激,又吐又泻,养了数月才有了好转之意。
数月后,李家就生了怪事,李坤睡觉的卧房门总是自己打开,睡到半夜被冻醒的李坤几次关门都看到院子里有个女子在用头撞墙,次次鲜血脑浆四溅,然后转过头惨兮兮的看他。
刚开始,李坤觉得自己生了幻觉,后来被吓得魂不守舍,屋内守满了下人,可就这样他仍然害怕,甚至能感觉到香姐儿掐着自己脖子索命,让他喘不上气来,几次之后,他便有些癫傻。
鹿青音一听,看向江见时问:“可有妖怪?”
江见时没看他,对着妇人道:“李坤身上倒是没有妖邪之气,但的确是有些鬼气。”
“鬼气”
妇人微微哆嗦:“是……香姐儿?”
江见时:“尚不知晓,但此鬼祟并未有恶念,且有藏身之地。”
他想了想问:“家中可曾请过道人做法?”
妇人急忙点头:“有过,请了三个道人做法,符纸的灰喝了半月有余,但是并未见效,反而那鬼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江见时微微皱眉:“这倒不该,江湖术士也并非全无本事招摇撞骗。”
他看向李坤的脖颈:“这掐痕?”
不等妇人说话,鹿青音道:“看指长和方位,应该是他自己掐的。”
妇人立刻摇头:“定然是香姐儿回来操控了我家坤儿,是她掐的!江大师你方才说香姐儿有藏身之处,她究竟藏在何处啊?”
江见时道:“道人做法,一般要供奉香火和果食,再将香灰塞进荷包佩戴于受事之人……”说完又自言自语:“难道不成那香姐儿的冤魂是藏在那荷包当中?”
闻言,妇人大惊,伸手就要摘李坤的荷包。
李坤吓的闪躲:“不能摘!摘了她就来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双双不解,看向李坤。
江见时循序诱导:“为何摘了她就来了?什么意思?”
李坤吓得神智不清,嘴里咕哝:“每次……每次摘了荷包……她就来找我了……”
“不对!”江见时突然道:“不是荷包。”
众人抬眼看他。
江见时看向那荷包,琢磨一番:“小郎君这荷包有辟邪之用,虽挡不住恶鬼,但对付寻常冤魂倒是有些效用。”
妇人怔怔的看江见时:“江大师的意思是?”
江见时:“香姐儿并非恶鬼,但怕荷包,小郎君摘下她就会出现,那她定然藏身在一个寄了相思之情的物件上,才能时时搅扰的他生不如死。”
李坤突然想起什么来,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绢子,又恐惧又嫌弃的扔在地上,颤颤巍巍:“这是她绣给我的!大大大师......香姐儿在这绢子上?......”
江见时捡起绢子,摩挲一阵,点头:“该是如此,她能寄身在这寻常帕子上,又不被荷包灼伤,看来并非恶类。”
妇人突然凄厉的叫喊:“不是恶类?恶鬼不是她是谁?”
她扯着李坤的领口骂道:“大师你瞧瞧,不是她那小贱蹄子,我坤儿脖子上怎么会这么多勒痕?”
鹿青音听不下去,道:“方才就说了,这分明是李坤自己掐的,旁人掐过的印迹定然两拇指交错,虎口朝上,可再看他,刚好相反,如此,是他自己没有错!”
妇人不服:“若是坤儿自己,也是香姐儿的恶魂附在了他身上,逼他这么做的!”
江见时又问李坤:“你说你看见她日日搅扰你,在哪看见的?”
李坤道:“院子里,房间里,床榻边……”
鹿青音问:“你们可与他人结过仇怨?”
妇人急忙摇头,又问鹿青音:“师爷意思是仇家扮作女鬼寻仇?”
鹿青音:“不无可能!”
李坤用力摇头:“是鬼!是鬼!是香姐儿的鬼魂!不可能是人!”
鹿青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这么说?”
李坤哭咧咧道:“我曾经也怕是有什么结了梁子的人扮作鬼来吓我,便换了客房去住,可是半夜醒来,就感到我脖颈后总是凉丝丝的有人吹气,我心中害怕,想喊喊不出来,下人就在不远处睡着,我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李坤像是非常害怕似的,开始不停的发抖,妇人急忙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又听他继续道:“我虽说不出话,却能动弹,便慢慢转头,就看见……看见……”
他全身筛抖,恐惧之意从眼眸迸出,几乎翻了白眼,他慢慢开口:“香姐儿在我塌边……露出了半个脑袋,黑黝黝的眼睛,笑着……盯着我看!!”
江见时忍不住与鹿青音对视一眼,鹿青音蹙眉:“小郎君莫要害怕,你说你看见了半个脑袋?”
“对!”李坤吓得直点头:“就像是有人扒在你的床边,露出半个脑袋看你!”
鹿青音思忖片刻问:“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扮鬼故意趴在你床边吓你?”
“不可能啊!”李坤突然喊的尖厉:“绝无可能,鹿师爷……鹿师爷不知……我那客房的床榻……离地不足三尺,就是地龙上搭了四块木板,断是婴孩儿也不可能蹲的下啊!!”
“!”
“!”
李坤显然已经吓得有些失心疯,嘴里念叨着“香姐儿……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喘,胸腔满是嘶鸣声。
突然房门被一阵大风吹开,“吱嘎”一声,李坤吓得缩在妇人怀里,不停的嚎叫:“救我!母亲救我!”
江见时转头看向黑洞洞的院落,眼瞳聚了几分。
鹿青音问:“可是真有恶鬼?”
江见时摇头:“如我方才所说,有鬼,但不是恶鬼,没有害命之意!”
他慢慢站起身子,走到大敞的门边,手中的绢子突然被风卷入高空,不见了踪影。
他对着空落落的院子道:“姑娘,再不离开,魂魄就要消散,届时黄泉路都去不得,得不偿失。”
院子里没有回应。
江见时又道:“你不惧城隍鬼差,不惧我捉妖法师,一路跟随,用情可谓至深至纯,只是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你的至深之情莫说千年万年,便是五年十年都会淡去,这世上无事可以执着,放下,自在随喜,才不会被痛苦侵扰。”
倏尔,院落里传出空旷而凄恻的声音:“大师说得好听,可你又为何情执于鹿师爷?你得到了爱却劝我放下,难道不可笑吗?”
慢慢的,院落海棠树下出现了一个狼狈而坐的女子,她头发披散,一身腐败的烂衣,额头上凹进去一大块,留着黑红的血,眼神哀伤,看向屋内江见时身后的人影,她期盼着,想要看的清楚些,却被江见时遮住了视线。
江见时慢慢踱步,走出屋内,扫了眼鹿青音,示意他不要出门,边走边道:“我不否认,我与你一般有情执,情执之深还曾让我丢了性命,但我与你还有三样不同。”
香姐儿楚楚可怜的看他:“哪三样?”
江见时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道:“第一,被我情执深种的人也深种情执于我,你呢?”
他引导者香姐儿往屋内看,却只看到李坤畏畏缩缩恐惧排斥的样貌,香姐儿黑黢黢的眼睛瞬间凝出泪来。
江见时道:“你被他抛弃一次,还想被他抛弃第二次?”
香姐儿委屈的看向江见时:“大师,第二样呢?你我有什么不同?”
江见时:“你可曾听过济公大师?”
香姐儿用力点头。
江见时:“济公大师有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
他慢慢扶起香姐儿的冤魂,意味深长道:“你可知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香姐儿不明。
江见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江见时微微一笑:“济公大师的酒实乃萝卜水,济公大师的肉实乃白萝卜,他老人家可以将吃掉的死鸽子变成活的,世人能吗?世人没有参透佛法和真理,就依葫芦画瓢,只能画虎类犬。同样的,我有法力,可涅槃重生,你能吗?你我二人又如何相比?情执又如何相提并论?戏本子里的梁祝终归是戏,参照不得,认清自己,方为大智。”
他真挚的看着香姐儿:“第三样,这世间有天有地,天地虽不相遇,却可利用雨雪风霜有来有往,无论是人伦还是天道无不遵从这条法则,我与鹿师爷两情相悦,你来我往,互相陪伴,互相利用,说的虽不好听,但事实的确如此。而你呢?你痴情自然可歌可颂,但若只是一味的送而得不到往,这便是恶,终有一天不仅毁了你,也毁了旁人。”
香姐儿摇头:“他是喜欢我的!他只是因为功名,怕我连累了他,若他考取功名,终有一日会知道我对他用心纯澈!”
“你的用心纯澈是他需要的吗?你认为一味的付出就是善?就是好?就是爱?那你定然会受到伤害!纯澈之水无鱼,纯澈之地无木。”
香姐儿含泪反驳:“你大可如此说我,可是你自己呢?你作为捉妖法师,所作所为皆不纯澈,为了钱财捉妖,满身酒气,还带着个男子作伴,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一心一意对李郎,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恶,如此,恕小女子不能苟同。”
江见时一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担心自己的鹿青音,道:“你说的没错,民间有言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姑娘认理只认一半,难怪最后丢了命去。你我皆非圣人,生活在这嘈杂世间,难道不懂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这一切处事都要量体裁衣,凡事过了自然不好!你贞烈可叹,但眼界狭窄,为了一个为功名利禄舍弃你的人撞墙而死,你的心,你的命就如同车夫拉了一车蒜皮,又轻又贱,如此结果皆为你自己所造!姑娘,你若当真贞烈,就该让抢夺你清白的人付出代价,而不是作践自己,最后丢了性命!你可知人身难得,如此代价是否真的值得?”
香姐儿闻言,两行清泪奔涌而出,看向门口,门内的人栗栗危惧,直到最后也没有踏出那房门半步。
香姐儿绝望的低了头,泣不成声:“为何要抛弃我呢?我们明明已经私定终身,明明互相喜欢着对方……我不求做正房,做妾也好啊?只要让我能看到你……陪着你啊……”
她不甘心的站起身子,想要再去看一眼李坤,江见时没有阻拦,鹿青音也让开了路。长长的影子慢慢进入了屋内,突然听李坤嚎叫:“滚出去!滚啊!香姐儿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快滚啊!”
香姐儿突然笑了,凄清又绝望,她自嘲道:“当真……如一车蒜皮……又轻又贱……”
她停下脚步,转身跪在江见时不远处,拜哭道:“谢大师点释!”
江见时道:“去投胎吧,你并未行恶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好好爱惜自己。”
香姐儿慢慢点头。
不等鹿青音眨眼,香姐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地上留下了一块绢子,上面是李坤的名字。
江见时若有所思的捡起来,带着鹿青音转身回了屋。
江见时看到李坤有些疯魔的模样,抬起手,将绢子还给了他,不想李坤瞪大双眼,突然掐住自己脖子,嘶吼道:“别掐我!别掐我!”
李坤母亲大惊:“江大师难道没有将香姐儿抓走?”
鹿青音在一侧道:“这是李郎君的心病,那一日他目睹香姐儿惨死,受了刺激。”
说完上前为李坤号脉。
过了一阵,妇人小心翼翼问:“可坤儿总是被掐的喘不过气,这是为何?”
鹿青音安静了一阵,将手从李坤胳膊拿下,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阵,道:“李郎君生了恶疾,此病名为缠喉风。”
妇人不明,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鹿青音又道:“缠喉风,咽喉红肿疼痛,或肿疼连及胸前,严重时,喉颈如蛇虫缠绕,难以呼吸,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认为是香姐儿的冤魂在害他。”
妇人不解:“可是香姐儿出事儿之前他都没有这毛病啊?”
鹿青音道:“这病开始不容易发现,是因脏腑积热,邪毒内侵,风痰上涌所致,之后李郎君因为香姐儿自杀受倒刺激,又大量饮用了参杂符灰的水,病情瞬间加剧,于是出现了恶鬼索命扼喉的妄想。”
妇人大惊:“师爷,这该如何是好?”
鹿青音道:“现下除了解毒泻热,消肿利咽,如果李郎君呼吸急迫药物无法治愈,只能行气管切开术。”
妇人怒目圆睁:“切开?鹿师爷是在说笑话?”
鹿青音摇头,从胸口处掏出一小张纸,递给妇人:“这是我山中所居之处,如果李郎君吃药不见效,就差人到山上找我,我可下山为他行气道切开术。”
妇人愣愣的看着鹿青音,下意识要道谢,又听鹿青音道:“对了,跟您说清楚,鹿某破一次案二十两,行医一次三十两,做这种切开术需要六十两。”
妇人登时忍不住高呼:“这么多?”
鹿青音嘿嘿一笑:“没有法子,家里有张爱挑的嘴!”
说完去看向江见时,见他不搭理自己先抬步走出了门,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妇人伸手道:“差点忘记了,江大师捉一次鬼五十两!”
“……”
妇人哑口无言,莫要说她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空口就要五十两也太夸张了!
可突然想自家儿子病还没好,不能得罪了鹿师爷,急忙道:“您……差人到妾身家中去取吧……五十两……这么多……我也不能带身上啊?……”
鹿青音清秀的双眼弯成月牙,微微颔首,忙道:“好嘞!”
而后抬步跟上了江见时。
妇人额上沁了汗珠,心中暗忖,之前听闻江见时捉妖向来分文不收,怎得跟自己就要五十两了?
她低头看自家喘着粗气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
远处密林里一顶金光灿灿的轿子,在四个壮汉的肩上摇摇摆摆,很是喜庆,轿子里传来一对冤家眷侣的声音。
“起开,别挨着我!”
“指月,别生气了,下次不与他喝酒就是了!”
“就喝酒一事?”
“也不与他见面了!”
“……”
“你看那香姐儿多可怜,爱而不得!我觉得吧,人生苦短,好好享受当下才是真!”
“怎么享受?偷跑下山与葛云衡喝酒?”
“怎么又说回去了?”
“回了家就将你与那老参精锁在一起!”
“锁锁锁!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你说的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腰疼……”
“走开,不想理你!”
“……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滚下去,自己走回家!”
“……”
“下去!”
“我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