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音起身,看到他脚上没有穿鞋,脸色立刻挂了霜:“怎么又不穿鞋?”
也不等江见时回答,他突然背对江见时弯了腰:“上来!我背你回去!”
江见时看着他纤瘦的背影,目光深了深,又看两个孩子还在身侧,摇头道:“不用,我走回去。”
可是鹿青音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真的光脚走回去,倔犟道:“你不上来,那我们今日就睡在这江边!”
江见时无奈:“我很重。”
鹿青音:“那又如何?我背的动。”
江见时犹豫了一阵,慢慢爬上了鹿青音的后背。
鹿青音吃了劲儿,猛的起身,笑着环住他的腿,侧头道:“不舒服就告诉我!”
江见时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侧轻声道:“舒服!舒服得很!”
两人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往前走,兔子和长宝跟在后面打打闹闹。
树上四个人就这么盯着树下的四个人......
等到他们走远,刚卯泪眼婆娑的撒了把纸钱,望着纸钱落在树下,哀声哀气的问:“我们几个脑子真的有风吗?为何我听不见风声?”
司南撇了他一眼,嫌弃道:“的确有,现在就在你脑子里!”
“......”
鹿青音一路背着江见时都没有不胜负荷之感,他将江见时放在榻上后,果真见他一双脚冻的泛红。
鹿青音叫长宝帮忙烧了些热水,就要帮江见时泡脚,江见时虽欢喜,但毕竟脚一般是不让人触碰的,他有些局促的将脚缩回去:“青音,我自己泡就好。”
鹿青音方才瞅着他白皙如脂的脚脖子上有一些小刮痕,心中微疼,一把将他的双脚拽到水盆中,轻轻揉捏道:“疼吗?”
江见时微微笑着摇头:“不疼!”
“怎么总是不爱穿鞋?”
“靴子是青音买的,这一双是新的,不想糟蹋了!”
鹿青音闻言,起身坐在江见时身边,看着他,内疚道:“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与我一起......委屈你了.......”
江见时看着他郁郁的神色,心中好笑,故意道:“鹿师爷要财没有,要功名也没有,要是不真心待我,你可就真的是委屈我了......”
鹿青音急道:“我自然会真心待你,若有半分假,天打雷劈!”
江见时哈哈大笑:“雷可不劈书呆子!”
正说着他头上那根裂了口的红簪突然断裂,掉进了脚盆里。
鹿青音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捞:“这簪子哪里来的?怎么没见你带过?”
江见时眸色深沉,道:“之前的物什子了,年代久了,今日奔波一天,又淋了雨,怕是坏了!”
他捋了捋被簪子挑起的乱发,索性又拆了金线,用手来回抓着。
江见时的头发如同玄色的瀑布,垂在腰间,几缕随性的发丝搭在脸侧,俊美的不可方物,鹿青音盯着他捋头发,呆了好一阵......
突然,鹿青音突然想起什么,在自己中衣里翻腾了一阵,翻出一个红布小布包,犹豫一下后,有丝羞赧的递给江见时。
“是什么?”江见时好奇,轻轻接过。
鹿青音脸上晕出绯红:“你......打开看看......”
江见时拉开红布包的细绳,看到几根银灰的穗子,他索性伸手将布包里的东西整个都掏了出来。
屋内突然很安静,只有隐隐约约传来兔子和长宝锁门的声音。
江见时手里捧着那东西,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块木头杵在那里。
鹿青音见状,开始紧张:“怎么?不喜欢吗?”
江见时还是没吭声,他五指慢慢蜷缩,捏住拿东西,倏尔抬头凝视鹿青音的双眼。
鹿青音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心中焦急:“你说话啊,怎么了?不喜欢吗?”
江见时的凤眼中卷了诸多情绪,最明显的还是惊喜。
他唇角渐渐挑起,启唇道:“是槲皮镇集市上那一把,是吗?”
鹿青音小心翼翼道:“对......我看你看了很久,以为你喜欢这梳子......”
“我喜欢!”江见时看着鹿青音:“我真的很喜欢!”
鹿青音当即开心了,道:“这绿檀木一般喜欢雕仙鹤和祥云,头一回看到凤凰栖息在桃树上,手艺的确特别!”
江见时低头仔细端详梳子,道:“梧桐才是凤凰的栖息之地,它立在这桃树枝头,虽然美,却并不能久留......”
“怎想的如此伤悲?”鹿青音笑道:“万一它只是立在桃树枝头等待另一只凤凰呢?”
江见时眸色很暖,心也很暖,他微微笑着,深情的看向鹿青音:“真是呆子,知道送梳子是什么意思么?”
鹿青音摇头:“送梳子还能有什么深意?”
江见时一手拍了拍鹿青音后脑,后面的动作变成了慢慢抚摸,他略有嗔责道:“破案时便是十个大理寺都不如你,这些情爱之事却一窍不通!”
他举着梳子在鹿青音面前晃悠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相互纠缠,白头偕老!是赠予心爱之人之物。”
鹿青一听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目光从梳子上扫到地上,从地上扫到江见时脚上,又扫回到梳子。
江见时温温柔柔道:“这阵拿回去,还来得及。”
“这是什么话?便是有这么多说头讲究,也是送你的,哪有取回的道理?”鹿青音急了,蓦地嗓音洪亮,招来了兔子。
兔子:“两位主子,泡脚水凉了,兔子去倒了,您二位快睡吧!眼看寅时了!”
鹿青音送了东西却将自己羞的抬不起头,强装镇定道:“倒了吧,抓紧睡!”
说完手忙脚乱的给江见时铺好被子,又将自己的外衫罩在被褥上,屁股一撅,面朝墙没了动静。
江见时好笑,他看了一阵鹿青音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檀木梳,将它与自己的金丝发线放在一起,枕在头下,安安静静睡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一出门就看见长宝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的一张铺着竹席的矮马扎上,一手端一碗清水,一手一根黄瓜,“稀里呼噜”吃的很是热闹。
看两人走出门,将那碗往地上一撂,站起了身子将湿答答的手往身上一通胡抹,面无表情道:“两位大人,今日江面潮水涨的厉害,西边的新修的石坝塌了一侧,渔船又被冲垮了几只,两位要不要去看看?”
鹿青音点头:“我沿途而来,黍江大小湖泊不少,耕地虽不多,但也算宽广,按理来说此地蓄洪泄洪能力不弱,怎会因为一座石坝而导致淮歌丛生水患?”
江见时道:“也可能是多次洪水淤沙堆积,湖底高程增高,水道闭塞不通导致。”
鹿青音不置可否:“那就有劳大哥带我们前去查看一番。”
正说着,长宝在一侧也叫唤着要去,没想到他爹突然大吼:“你去做什么?家里如此情况,整天就知道瞎玩,柴火砍了吗?饭做了吗?你母亲重疾在身,你成日里不修边幅,像什么话?”
一顿数落,长宝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他缩在兔子身后,不敢作声。
“重疾?”鹿青音问到:“是何重疾?”
长宝他爹似乎并不愿多说,摇头道:“治不了的病,何况家里也没钱。”说着就要走。
鹿青音将他拦住,道:“偏是有些巧合,鹿某自小通习医术,见过不少偏疾,也许能为嫂子看上一看!”
长宝的爹皱着眉头道:“大人是来瞧水患的,小人家事还是莫操心为妙。”
“你这莽夫怎么说话的?”兔子气道:“我家主子好言好语,好心帮你,你竟然不领情?”
长宝偷偷拽着兔子衣服,小声道:“兔子哥哥,别说了......”
鹿青音见他似乎并不待见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从自己身侧的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塞给长宝:“这些你先拿着,去给你母亲抓些药,再给奶奶买些糕饼。”
长宝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愣愣的看着鹿青音。
长宝的爹见此,似是也觉得自己态度过于恶劣,又犹犹豫豫抱拳道:“多谢大人!小的名叫张贵安,实在担不得大人‘大哥’二字,您二位以后叫小的名字便罢。”
虽然口吻热络了一些,但仍然硬邦邦的如同一块冰石头。
张贵安说罢率先打开门,走在了前头。
鹿青音握着长宝的小手,道:“都会好起来的,你好好照顾母亲,我们有缘相见。”
“嗯......唔......”长宝哭的更厉害,他瞅着兔子,似乎舍不得这个才处了一天的玩伴儿。
兔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总哭鼻子!哥哥一定会来看你的!”
长宝冻的皴裂的小手颤颤巍巍捧着银子用力点头,脸上全是泪痕的斑驳:“兔子哥哥一定要来找我!”
一路上张贵安走在前面带路,隔着鹿青音等人三丈距离,他腿脚不是很利索,但步子迈的很大,似是故意相与他们拉开距离。
江见时问鹿青音:“你觉不觉得他有些奇怪?”
鹿青音点头:“昨日他一夜未归,今日一早就提议我二人到坝头看看,看样子很是着急,的确奇怪。”
鹿青音看着远处的江面,水流越发的奔急,喃喃道:“刚修好的石坝就被毁了一隅,像是有人故意而为。”
江见时突然想起什么道:“昨日,我捉到那老鳖精,它告诉我,这江里有一只鼍龙作祟。”
鹿青音一愣:“当真有此物?”
江见时摇头:“并未察觉任何不妥,何况这世间我还从未见过真有鼍龙,它到底是什么,我亦是很疑惑。”
鹿青音看着远处的张贵安道:“此地诡异,数百婴骸无人报官,石坝修了毁毁了修,渔村的人个个儿像是避着什么......避着什么呢?”
两人各自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石坝附近。
这石坝比鹿青音想象的大些,石坝的北侧正对着鹿青音他们的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杂草丛生。
张贵安指着石坝一侧缺口道:“就是这里,前两日地动山摇一阵后,这石坝就成了这副模样。”
地动山摇......
鹿青音走到石坝附近,用手捻起地上的沙土和石块,皱了眉:“不对......”
张贵安突然道:“两位大人,你们先看,我尿憋,到那边撒泡尿就来!”他指着山丘附近。
鹿青音点头,蹲在地上继续查看。
江见时问:“有何不对?”
鹿青音捏了一把土,用手捻开,让江见时看:“这土有问题。”
“是黑色的?”江见时困惑。
“对,黑色的......这里是江北,怎么会有黑土?”他将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铁屑和......”
突然江见时眼角撇过一个黑影,他一把将鹿青音拽起来,对身后的兔子道:“保护你家师爷!”
兔子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他抽出佩剑将鹿青音护在身后。
不等两人看清,那山丘上猛的飞出四个带着面具的人,举着长刀向几人砍来!鹿青音急忙拔出匕首,却见江见时已经与四人打在一起,这是江见时第一次在鹿青音面前完全展露身手,他手里没有武器,却单凭空空十指,捏住了四把劈向鹿青音的长刀!
“兔子!将你的佩剑给他!”鹿青音急喊。
兔子猛的扔出佩剑,对江见时道:“公子,剑!”
江见时一把放开四刀,侧身一翻抓住了兔子佩剑,他头上的银穗在剑光下泛着微光。
鹿青音仔细一看,江见时头上竟插着自己送他的那把梳子,方才没注意,还以为是根簪子,没想到这么一别,还真是好看......
“呆子,后退!”
江见时看鹿青音呆呆看着自己,几人依已然到了他跟前,他还没反应,着急叫道。
鹿青音这才看到,山后又冒出四人,向他们冲了过来!这些人看功夫,并不是泛泛之辈,但江见时就像是一堵高墙一般,挡在这些人和鹿青音中间!
兔子护着鹿青音道:“师爷,看样子都是冲你来的!”
“我知道,是张贵安找的人!”
兔子震惊,转头看向鹿青音:“师爷,他为何要这样?”
“不知道!”
鹿青音瞥了眼远处躲在树后的张贵安,疑心更重,一边生疑张贵安从何处找来的这些训练有素的高手?一边生疑江见时身手竟这般不俗?!......
江见时此时被八人团团围住,却踏风而上,似是会飞一般,躲过突围,而后用剑割伤了几人筋络。
不到片刻几人纷纷倒地。
“江公子真厉害!”兔子眼睛都看直了......
“我早就说他......”兔子话还在嘴边,突然地上一人捡起长刀朝着鹿青音冲过来!
兔子一把夺过鹿青音的匕首,对了上去,没想到那人内力深厚,震的兔子退后好几步!但莫要看兔子年纪小,内力不足,但他轻功极好,尤为敏捷,又常年在街头卖艺,和江湖人打交道,自然知晓如何用巧力取胜。
他趁着那人逼退自己的同时,突然将鹿青音推到一边,而后放手,眼看那人用力过猛,长刀就要没入兔子喉咙,江见时霎时从空中落下,一脚将长刀踩偏了方向,兔子瞅准时机,错过长刀,握住匕首直直捅在了杀手胸口!
一时间,方才还浓重的杀气荡然无存。
“你不要命了?”鹿青音惊慌失措的对着兔子大吼!
兔子憨憨一笑:“师爷莫要担心,我看到江公子来救我了!”
“万一......万一他迟一步呢?”鹿青音被气的不轻。
兔子伸了伸舌头不敢再狡辩,躲在了江见时身后。
江见时道:“这八人身手不错,出手精准,应该是有人专门培养出的刺客。”
鹿青音上前盯着受伤的几人,上前询问:“谁派你们来的?”
说着就要去揭他们的面具,没想到其中一人突然掏出一个铁烟球,瞬间所有人被烟尘笼罩。
鹿青音急忙捂鼻,喊道:“快退后,这是蓬艾!”
待三人撤到烟尘之外,这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地上一滩血迹。
此刻兔子突然往山脚的地方奔,没几下就揪住了正在逃跑的张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