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音听着,许久没有做声,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阵,他突然问二夫人的母亲:“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二夫人与焕安有奸情?”
那老妇人正在哭泣,顿时一愣,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瞒都瞒不住,霜梅怎么会跟我说?”
“不知道?”鹿青音皱眉:“那信?”
“什么信?鹿师爷在说什么?”
鹿青音问:“二夫人死前给你写过一封信,告诉您她有了身孕......”
不对!鹿青音脑中猛的闪过一个片段!有问题!
若是二夫人谢霜梅真的以为自己有了身孕,怎么会在菜地里不怕危险的与毛麻子争执?况且她若真的觉得自己有孕,怎么还会大摇大摆的去找马秋霆?还有焕安,事情发生后,焕安却仍然做着账房先生?
这一切看似之间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妥,但事实的走向,鹿青音还是觉得奇怪!
再看现下,若是凶手已经坦白,即便二夫人老母亲想狡辩,为何却真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表情非常真实!如若不是这老夫人演的好,那就是......当初马秋霆模仿谢霜梅字迹写的那份家书并没有到老夫人手上,马秋霆收到的那张字也是假的!!
鹿青音弄不懂了,案子看似真相大白,但他的直觉和存疑的细节却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现下凶手已经投案,鹿青音再也不能说什么,正要结案,就听焕安哭喊:“大人!我错了!我没有与二夫人通奸,我没有!我只是收了她的钱,我被威胁了,才做了糊涂事,但我没有与二夫人发生关系!真的没有!”
马秋霆惊堂木一拍,很是心累的对众人道:“案情已经明了,将焕安、毛麻子和几个奴才抓回大牢,按律处置!退堂!”
“大人!马大人!二夫人有问题!二夫人贿赂我!大人!大人!我没有与她通奸!大人!”
声音越来越远,马秋霆抬腿离开了公堂。
鹿青音一个人站在公堂上发呆,寒凉的风拂过,他微微捏紧了拳头......
为何焕安要说是二夫人贿赂他?平常审四五次的案子,一次为何就能结案?还有毛麻子......怎会如此简单?
但若非如此,事情的所有线索都似乎在往一处发展......
鹿青音恍恍惚惚往回走,看到江见时那院子门开着,怔了怔,登时兴奋的冲了进去。
“指月......”
一进门却看到葛云衡正在练武。
鹿青音的心瞬间回到空落落的的感觉,他嘴角慢慢下垂,表情也变得冷淡。
葛云衡见他慌慌张张,问道:“鹿师爷案子审完了?结果怎么样?”
鹿青音索性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长长叹了口气:“审完了,结案了。”
葛云衡也疑惑:“这案子倒是审的利索,鹿师爷好本事,这么快捉了凶手。”
鹿青音没有说话,表情不太好。
葛云衡见他如此,坐在他身边问:“案子顺利不好吗?”
鹿青音慢慢抬起头看他,本不想和一个山匪讨论衙门的事,但他实在心内存着疑惑:“就是因为太顺利了,顺利的似乎有人做了一局,而这局就像是为我做的。”
葛云衡笑笑:“鹿师爷那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给你做局?为了什么?为了给你找事儿解闷?为了缓解你那相思之疾?”
鹿青音听了,不满的看着葛云衡:“我何时有了相思之疾?”
“一开门就喊我指月,你还没有相思之疾?江见时可是个大男人,他有的你也有,两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葛云衡话说的直白,听的鹿青音心中不舒服:“指月便是个妖怪我也喜欢,更遑论他是男人,男人又怎么样?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葛云衡见他不悦,笑道:“啧啧啧......你说的有理,你瞧瞧你见了他,温柔知事,谦谦有礼,对我呢?吃了火药一般!”
“那是自然!”鹿青音辩驳:“你能与他比?他是江见时,你是山匪?何况你怎样与我何干?”
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是葛云衡笑里却隐着一丝失落,对鹿青音正色道:“既然鹿师爷的案子办完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跟鹿师爷说说。”
“何事?”
“你难道不想知道葛万生是谁杀的吗?”
“凶手已经找到了?”鹿青音倏然回头看着葛云衡。
葛云衡道:“在你那天分析完葛万生死因后,我就知道是谁杀了葛万生。”
“谁?”
“你可曾记得你当天与葛万生说了什么?”
鹿青音回想:“是要葛寨主带我去抛尸地。”
“没错。”葛云衡转头回看他:“是这句话将我这哥哥送上了黄泉路。”
“是因为我?”
葛云衡笑着摇头:“不因为你,他也得死。”
鹿青音不解:”为何?是谁要杀他?”
葛云衡不再卖关子:“当天他与你说话时,在场的除了你与江见时,还有屏风后的两个女子,这其中一个就是杀了葛万生的凶手。”
鹿青音一头雾水:“她为何要杀葛万生?”
“因为她是朝廷的人!”
“朝廷?”鹿青音大惊:“朝廷的人为何会在兽台寨?”
葛云衡双眼眯了眯,甚是神秘的笑道:“鹿师爷只知冰山一角,你当我兽台寨就是个单纯的山匪窝子?”
“此话怎讲?”鹿青音坐直了身子。
葛云衡道:“鹿师爷是聪明人,我说的这些是有条件的,若是鹿师爷不与我达成合作关系,那我葛云衡就只能钓着你。”
鹿青音想了想,问:“你想怎么合作?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知道我仅仅只是个县衙师爷,能力有限,有些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葛云衡道:“鹿师爷给不了的,我自然不要,况且鹿师爷不仅仅是鹿师爷。”葛云衡笑的意味深长:“你是王鹤藜的学生,是马秋霆要保的人,更是林家唯一的血脉。”
鹿青音猛的一震,瞳孔缩紧,他手指微微绻起,指节发白,下意识环视着周围:“你......怎么会?......”
葛云衡哈哈大笑:“这要怪你,鹿师爷,随随便便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别人,还怪我听不到?”
鹿青音蹙眉:“那日你在牢房中?”
葛云衡眨眨眼:“那是我的地盘,我自然想在哪就在哪?”
鹿青音沉声:“你想如何?”
葛云衡看他眸色阴暗,笑道:“鹿师爷不用这么防着我,我说了要与你合作,并非威胁你!你想要查的东西,也是我想要查的,你父母家人皆死在朝廷手中,我的父母亦是如此!你我目标一样,何必这么防备与我?”
“你的父母?为何会被朝廷所杀?”鹿青音不解。
“因为他们是山匪,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哈哈哈哈!”葛云衡笑的溢出了眼泪,慢慢的那笑容透出了狠戾之色:“你要翻案,我,也要翻案!”
鹿青音眉头紧锁,不敢相信他:“你说的可是真话?”
“有什么必要骗你?葛万生无能,做了朝廷的走狗,你当我葛云衡也是如此?”
鹿青音狐疑:“葛万生怎么会是朝廷的走狗?此言何意?”
葛云衡笑的阴侧,坐在鹿青音身边,身子倾向他,神秘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几年前兽台寨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答应与我合作,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鹿青音思忖片刻:“你想怎么合作?”
葛云衡手指点了点桌子:“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我要为兽台寨报仇,为我找到十几年前屠杀兽台寨几十条人命的真凶!我要亲手杀了他!”
鹿青音看了他好一阵子,问:“你是说十年前兽台寨也惨遭屠戮?”
葛云衡眼睛幽黑:“对,就是在你林家一百多人尸体失踪后的那几天。”
鹿青音深深的看着他:“你知道林家人的下落?”
“你愿意与我合作吗?”葛云衡笑的森然。
鹿青音突然平静下来,笃定道:“愿意。”
葛云衡慢慢从袖口处掏出个簪子,递给鹿青音:“杀了葛万生的人,头上戴着这个。”
鹿青音取过,瞬间觉得眼熟,他抚摸着那簪头上的珍珠,脑中突然闪过马秋霆,怔然的看着葛云衡:“这个我见过。”
葛云衡笑着取过,轻轻一掰,那簪珠裂开,里面撒出了一些粉末。
鹿青音愕然道:“是砒/霜!”
葛云衡道:“那女子我已经查了,是驿站派下来的人。”
驿站......
葛云衡看着鹿青音道:“我知道你想到了谁,听说你破了周家案子,他家公子周憬良现在失踪了。”
鹿青音:“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情?”
葛云衡道:“看来鹿师爷消息不灵通啊?周憬良犯了案子,跑了,槲皮镇人尽皆知,有人说他去投奔京师的一个大人物,此人是周家外戚,户部的小官,专门掌管户籍。”
鹿青音讽道:“葛寨主倒是消息灵通?不仅能安插人进了衙门,还能进了驿站?进了周家?”
葛云衡不以为意:“你当我兽台寨就是个山匪窝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鹿青音没有搭茬,继续道:“你是说杀了葛万生的人是张登张大人派来的?”
葛云衡不置可否。
鹿青音又疑惑:“那为何二夫人会有这簪子?”
葛云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鹿青音:“既然你我二人已经选择合作,又说到此处,何不告诉我十几年前黑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葛云衡抱着胳膊,看了眼斜落的日头,道:“十几年前,朝廷往扶丰城方向运送一批货,正值汛期,漕运走不了,只能行经过黑山的这一条道。这批货浩浩荡荡拉了四五十车,都是朝廷的人在运送,领头的就是这一路驿站的官员张登和他的十五个弟兄,压尾的是三十个朝廷内卫。当时他们送货时间巧妙,白日里就在驿站休息,晚上则出门运送,应该是怕人发现。这一批货奇怪的紧,兽台寨的探子打听到,这些货一路走,一路淋着血迹,气味腐臭,像是拉了几十车的死尸。”
鹿青音脸色不好,有些泛了白,死死盯着葛云衡,又听他道:“我父亲听闻觉得奇怪,朝廷为何要运一批死尸到扶丰城?这扶丰城既不是野坟冢,也不是荒地,若是生了瘟疫,朝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他断定这车上尸体有异,于是生了抢夺之心。要知道平日里,兽台寨断不会招惹朝廷,更不会抢驿站押的东西,但是此事过于蹊跷。”
“若是拉尸体,其实也不算什么太怪的事情,有的可能会是得了疫病的难民,有的也可能是远处逃荒而来,饿死的人。”鹿青音猜测。
葛云衡道:“你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车辙不对!”
“怎么不对?”
“尸体再沉,车辙也不会太深,因为地面平整,泥淖较少,但是这些马车三匹马拉一辆车,车辙可达两寸有余,地面被压的凹凸不平,所以这些尸体有问题!黑山到扶丰城遍地都是山脉和岩石,他们断不可能拉一堆石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银子!”
鹿青音听他声音越来越寒凛,面色也越来越沉:“哪里来的银子?为何有这么多?”
葛云衡道:“将留着血迹的尸体放在车上,不过是掩人耳目!怕的就是山匪打主意。”
“但你父亲还是动手了?”
“没错,但不是第一日,而是第二日。”
“有好几日?”
葛云衡点头:“第二日又拉了五十车,隐约可以闻到那些尸体已经腐臭,我父亲心想,若是银子,这么多可以让我兽台寨支撑好久,便生了抢夺之意,他安排了十几人在最难走的路段,抢了这些货,天色黑暗,加上地形复杂,黑山到处都是树林,我父亲断定他们追不上,于是动了手。”
葛云衡轻轻呼出一口气,鹿青音急问:“那些货是什么?”
葛云衡道:“与我父亲料想的没错,是尸体和银子,只是那些银子都被缝在尸体肚子当中,整整五十车!除此之外后面又来了二十车,车上也很重,都用桶装着,我父亲本想抢一些便走,但是当时又来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与张登他们打了起来,混乱当中,我父亲看着车辙,觉得后面大桶当中的东西也许也是银子,又没有肮脏的尸体包裹,就趁乱抢了七八桶,让人往山上运,可是不多时那些人就追来了,黑山半山腰有个山洞,很是隐蔽,平日里就是供这些兄弟藏身,他们将桶藏进洞中,然后引开了人群,黑山崎岖,这些人追了不久就下山了。第三日,我父亲率人前去取那些货,没想到打开以后都是泡在水中的磷石,没有一块银子!”
磷石......
鹿青音恍然大悟:“所以兽台寨那些大量磷石燃的灯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