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下人知道来人是查案的官爷,便跪下道:“街道司雇小人们来的。”
鹿青音想了想:“你们都是附近住的人?”
几人点点头:“回老爷,每次庙会后,我们便来打扫供奉的瓜果糕点和香灰,这些瓜果放得久了会招老鼠和蚊虫。”
鹿青音看着城隍庙东院角落的小门,问:“那是什么地方?”
清扫的几人道:“是城隍庙的后门,平日里都是小的们几个还有那收香灰的人出入,旁人一般不走那里。”
话音未落,鹿青音抬腿就往那门走去。他看到地上一路香灰,一直蔓延到门外,打开门向外看,鹿青音突然双瞳紧缩,许久没有动静。
江见时走了过来,顺着鹿青音的视线看去,却见那门口拴着一头驴,驴蹄上绑着一条破烂的红布。
江见时问:“这驴有什么问题?”
鹿青音思忖一阵道:“我好像在哪见过它......”
江见时道:“你之前既然没有来过这里,定然是庙会当天......”
鹿青音猛然抬头:“对,我们回客栈的路上!”
他急忙叫来几个清扫的人问:“这驴子是谁的?”
其中一人道:“这是那收香灰的大哥自己的驴子,平日里,他都拉车,干完活就将车放在城隍庙后院,骑着他的驴子回家。”
“木槿镇收香灰的人就这一人?”
几人点头:“木槿镇不大,只有一个城隍庙,但是那些小店客栈的灶灰也是他收。”
鹿青音蓦地看向江见时,眼瞳发亮。
江见时眼睫微垂,道:“的确,今日我们并未查客栈内部人。”
鹿青音蹙眉,又问几人:“这收香灰灶灰的人家住何处?”
几人均摇摇头,其中一人道:“这人名叫胡春,四十出头,是个跛子,前些年他媳妇儿跟人跑了,自己一个人住在木槿镇北面的山上,平日里是个爱笑的老实人,话不多,喜欢听人说,说到什么有趣的就知道笑,倒也不是什么生事的!街道司的几个大人认得他,看他可怜,便给了这个活,月月也让他不愁吃穿,但若是确切说他住在何处?小的们还真不知道!各家有各事,谁能去关注一个跛子?”
鹿青音自言自语:“这就说得通了!”
江见时问:“何解?”
鹿青音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去看傩戏时,那伙计说城隍老爷娶亲传闻中丢失的女子,大多是外地或远处来的,那么带走这些女子的人怎么会知道她们是外地的?”
江见时恍然:“客栈!本地人断不可能去花银子住客栈,只能是外地来的,所以此人是与客栈有关系的。”
鹿青音点头,对江见时道:“我到四处看看,一炷香后,我们回客栈。”
“好。”
鹿青音又转了一圈,准备回客栈再次查问,临走时却看到江见时站在城隍老爷面前,不知在干什么。
“江兄?”
江见时回头笑道:“青音,稍等,我马上来。”
兔子在鹿青音耳侧多嘴:“江公子今天在城隍庙奇奇怪怪的,您刚才四处查看时,我便见他在城隍老爷面前自言自语,我以为他在烧香,可上前去却见他就那么站着,脸上还带着笑意,古怪的很。”
鹿青音一巴掌拍在兔子头上:“故弄玄虚,你怎么也学的神神叨叨,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卖给城西的算命婆子,让你给她做儿子!”
“师爷,别啊!您这么认真做什么?我看错了还不行?”兔子呲牙咧嘴不满道:“什么事儿您都门儿清,一到江公子身上,便全是天下的错,旁人的错!”
鹿青音闻言,瞪圆了眼:“他是我的门客,你呢?一边去!”
“喔......”兔子撇撇嘴。
江见时走到鹿青音身边,捎带解释道:“我方才去看了看那城隍爷神像跟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鹿青音闻言,下意识朝那城隍爷看去:“那城隍老爷像前后左右我都已经查看过了,不过......”
江见时看着他。
鹿青音:“你与我呆的久了,竟也对查案有了兴趣?”
江见时柔柔笑道:“那是,青音本就有趣,做的事情更加有趣。”
兔子在前面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这江公子有些怪,就像是带了个面具,尤其是对自己主子笑的时候,感觉脸皮和肉根本没粘在一起......
几人回客栈时,客栈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包围的都是官兵,鹿青音预感不好,急忙拿出令牌,带着江见时和兔子一头钻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看到马秋霆坐在一侧,正面坐着一个八字胡中年男子,另一边马秋霆之下坐着一个络腮胡,两人穿着都是真丝织锦的官宦衣衫,几人身后密密麻麻站着佩刀侍卫。
马秋霆汗颜,看到鹿青音就像是重见了从棺材里蹦出来的老娘般,激动的恨不得老泪纵横。
“你你你......你去哪了?杨大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四处瞎跑?”
鹿青音忙弯腰作揖:“两位大人,海镜方才去城隍庙查案。”
八字胡一看便是杨姑娘的父亲,黍江通判,他红着眼,朝鹿青音吼道:“你作为朝廷的人,带着我家女儿喝酒,还将她弄丢了,你一个地方小小师爷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要你脑袋就是随随便便的事?今日你找不回我女儿,我便要你偿命!”
马秋霆立刻谄媚道:“大人莫气,海镜的命怎抵得上杨大人千金的命,您看,海镜已经在查了,他聪明的很,一定会将大人千金寻回来!”
兔子在一侧小声道:“是杨小姐主动邀请我家师爷吃酒的,又不是......”
马秋霆眉毛一束趁着杨大人咆哮前率先怒道:“你一个人在那放什么小噗屁呢?没声没味儿的,有什么大声说话!”
不等兔子说,楼上慢慢走下一个病怏怏的女子,道:“是我们邀请鹿公子和江公子去吃酒的,此事与他们无关。”
几人往楼梯一看是岳灵瑛马上站起身子。
通判和络腮胡以及马秋霆都颔首道:“岳小姐,起来了。”
通判道:“同知大人公务繁忙,暂时来不了,由本官和苏知事前来寻找修茗。”
岳灵瑛脸色苍白,看来前一日冻的不轻......
她对三个大人作揖:“劳累了,此次事情由我而起,该由我负责,杨妹妹失踪也是我及底下的人照管不周,灵瑛向各位赔个不是!”
通判脸色稍有缓和问道:“灵瑛方才说与这二人无关?”
岳灵瑛点头:“此次前来,是我一时兴起,来到此地后见到两位公子风采奕奕,便主动攀谈,邀约至看傩戏的地方共同吃酒,结果吃的有些晚,两位对我几人不放心,将我们送至客栈,没想到竟住在一家客栈里,也是今早我才知晓鹿公子是扶丰城衙门的人。”
杨大人不悦:“各位都是大家闺秀,怎可如此主动?出门在外,您可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岳灵瑛心中有愧,也理解杨大人心情,忙对鹿青音道:“听说鹿师爷早起就在查案,可有线索?”
鹿青音忙道:“杨小姐丢失的蹊跷,此般赶回,就是想到一件事情,想要证明。”
正在这时通判的人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通判吼道:“什么?城隍爷娶妻?”
他转向马秋霆:“马大人,你是地方父母官,早有如此案件为何不查?”
马秋霆慌忙:“这事情我也早有耳闻,但是无人报官,朝廷琐事繁忙......就......”
鹿青音道:“几位大人莫急,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定然将杨小姐找回来!”
杨大人气道:“还要几日?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杨大人急也没用,莫急莫急”那长着络腮胡子的苏知事转向鹿青音,问:“你就是扶丰城新来的师爷?”
鹿青音愣了愣点头称是。
苏知事道:“听沈大人说,你断案逻辑清晰,颖悟绝伦,此事交给你,想来应该能尽快将杨大人的千金寻回来,除此之外,既然木槿镇有这么个荒唐传言,更要找到传言源头,为百姓安心才好。”
说完看向马秋霆:“劳烦马大人了。”
这知事是个九品芝麻官,但在同知岳大人那里很能说得上话,此般对马秋霆也是客客气气,给足了面子,颇会见眼色行事。
马秋霆点头,对杨大人道:“半月,给我们半月”
“半月?”杨大人暴跳如雷:“三天!三天找不到我就将此事禀报给知府大人,我女儿若是被伤了一根寒毛,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苏知事狠狠瞪了自己女儿一眼,两眼一垂也不敢吱声了。
鹿青音想了想对杨大人道:“三天足够!”
马秋霆闻言冷汗簌簌而下,看着鹿青音满是自信的脸似乎提前看到了他的音容笑貌......
这其中不仅丢了杨大人千金,之前还累着几个失踪案,三天?当这木槿镇是天庭呢?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不等马秋霆说情,鹿青音笃定道:“三天之内,此案定然能结!”
得了承诺,几个大人去往扶丰城,准备暂住在县衙,等待鹿青音查案。
人刚一走,鹿青音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江见时看着他额上沁着薄薄的一层汗水,笑问道:“青音方才如此镇定,莫非是心中有了头绪?”
鹿青音看向客栈后院,道:“江兄随我来。”
两人带着兔子行至客栈后下人的茅厕旁,客栈老板也急匆匆跟了过来。
鹿青音问:“客栈内的倾脚头(掏粪工)叫什么名字?”
老板忙道:“回大人,是个跛子,名叫胡春。”
鹿青音:“他来除了运送粪溲,还干什么?”
“还处理灶灰,近些年朝廷不许乱倒这些脏物,便找了专门的人来收,那胡春是个可怜人,但也老实,要的钱不多,就让他做了。”
鹿青音问:“他每天什么时辰来?”
“寅时。”
江见时问:“青音想到了什么?”
鹿青音道:“江兄可记得,客栈外有人把守,但房门外却没有,若是杨姑娘没有从正门被带走,很有可能是从拉粪的小门出去的,若是如此,倒也不会让人怀疑,粪车有粪桶,灶灰有布袋,都可以将成年女子装下......”
江见时:“所以你怀疑是胡春?”
鹿青音眯了眯眼,点头:“他身上的疑点占了八成,寅时,正是所有人沉睡之时,守卫值夜也不会注意到后院的粪车,只有这一个方法将杨姑娘运出去。”
鹿青音问客栈老板:“明日清晨他会按时过来吗?”
“会!大人。”
鹿青音想了想:“若是按城隍老爷半年娶一次亲来看,杨姑娘很可能还活着,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明早我们继续装作对客栈严加防守的样子,我会一路跟着他,找到他的居所,不能惊扰了他,否则他若先下手为强,杨姑娘很可能就没命了。”
江见时道:“我与你一起。”
兔子忙道:“江公子的肩膀还没完全好,还是好好休息,我去吧!”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渴望的神色,想了想道:“江兄会些点穴的功夫,说不上可以帮助我们。”
兔子撅撅嘴,甚觉江见时太懂得如何拿捏自家师爷了......
夜里,岳灵瑛等人离开后,江见时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听到隔壁没了动静,便轻轻拍了三下手。
房顶上落下一个身着红衣,颈上带着玉锁,人高马大娃娃脸的男子,他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
江见时从榻上慢慢坐起,凤目冷然:“鹿青音已经找到凶手,三日后就会有结果,玉蟾,你跟他说,我帮他除了这个麻烦,欠他的算是还了,但我还需他帮一个忙,帮我查鹿青音身上为何没有亡故亲人的魂气?”
叫玉蟾的红衣男子舔了舔手里的糖葫芦,轻轻一笑:“是,主子。”
话音刚落,突然门被打开,江见时与玉蟾都愣了愣,鹿青音正站在门口怔怔望着二人!
江见时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飞起一脚将玉蟾踹了个人仰马翻,而后缩成一团,恐惧呼喊:“救命!”
玉蟾被踹的一头撞在桌角上,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见鹿青音从身侧拔出一把匕首冲了过来,那架势狠厉的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若是挨上这么一刀子,不割出个白骨森森,对方怕是不打算罢休......
玉蟾惊惧,看向江见时,江见时瞪大眼睛,跟他努力对着口型:“还不快跑?!”
玉蟾蓦地在地上轻巧的翻了个跟头,越过鹿青音,朝门外逃走,鹿青音疯了一般,大声对楼下衙差喊道:“抓住红衣男子!”
可待他出去一瞧,客栈里的衙差们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楼上,不知道鹿青音在说什么......
好厉害的功夫!眨眼间竟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突然想到江见时还在里面,几乎是飞扑进门,抓着江见时就开始查看:“没事吗?哪伤到了?没事吧?”
江见时看他紧张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又生生忍住,柔声道:“让青音担心了,我无事,幸好你来得及时。”
鹿青音吓的额上沁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我就知道你出来会危险,你见过那鬼书生的脸,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
江见时看着他的样子,心有不忍,伸出手帮他将额上的汗擦拭干净。鹿青音微微一愣,抬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江见时,江见时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尴尬笑道:“你......出汗了......”而后无声无息的挪开了一步,假装惊诧道:“那人竟找到这里来了......”
鹿青音感觉被江见时擦过的地方烫的厉害,不禁用手覆住,点点头:“是......是啊......好厉害......”
他又抬头看想江见时:“你真的没事吗?”
江见时摇头:“真的没事,就是受了惊吓。”
“不然......”鹿青音顿了顿:“你今晚仍然......仍然跟我住......住一起?”
江见时闻言也愣了,朱唇微张,耳根开始发红。
此刻兔子刚刚跑了过来,见到二人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彼此,莫名其妙插嘴:“我听师爷说要与江公子睡一个屋,那我......呢?”
他看两人仍然默默的看着对方,又咕哝道:“那我睡这屋?”
“好!”
“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
兔子皱成了苦瓜脸,心道这二位爷这么嫌弃自己?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那我去收拾收拾,两位早些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