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八号,高考的第二天。
昨天来的大概有点晚,所以今天程胭很早就在怀善家楼下等着,她隐约能听到怀善出了门,说:“奶奶,爸,我走了。”
怀善今天很漂亮,她涂了口红,气色很好,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莹润,今天可以不用穿校服,所以她换了条酒红色的长裙,长度到小腿肚那里。
程胭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总觉得她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她一直是微笑的,眼睛很亮,又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程胭大概可以理解,今天一过,她就可以去追逐自己的梦想,离开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以后她的人生,没有谩骂和侮辱,没有痛苦和扭曲,她会过的很好。
她还可以是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少女。
“很好看。”人来到面前的时候,程胭发自内心叹了句。
“谢谢胭胭姐。”
从最开始抱着满腔的好奇,到现在,程胭更像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她希望那荒芜黑暗的世界中可以开满鲜花。
“走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怀善扭头看了眼楼房,她眼中有太多的情绪。
程胭没有看懂,也没有开口问。
从那条她们第一次说话的巷子经过,程胭看到了当时拦住怀善的几个社会青年。
他们看怀善的眼神透着淫~邪的光芒,怀善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一点不受干扰。
大概是那次被程胭吓到了,他们一看见程胭,脸色变了变,围在一起说话,眼睛也不乱瞟了。
那几个人本来坐在摩托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感到一震,连人带车滚了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前面的程胭回头,很是“遗憾”的说。
怀善目光落在程胭身上。
要是,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人保护着她,多好。
路程算不得太远,程胭和怀善说说话也就到了。
她没有选择那些沉重的话题,大概是唠家常一样,跟怀善说北京那边的情况。
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问什么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来江城工作?”怀善很好奇的问。
程胭答的满不在意:“我上高中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我挺讨厌我爸的,但是想上公安大学,所以熬到了大学毕业就直接来江城,我妈和我外公都是江城人。”
“哦对了,我哥跟我一样讨厌我爸,他在北京混的很好,但是他很疼我,我走哪他跟哪,就跟我一起来江城了。”
提起程漾,程胭的语气都是轻快的。
“真羡慕你。”怀善想,要是她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程胭被羡慕多了,她笑笑说:“我哥人很好的,等以后我跟他回来北京,介绍你们认识。”
“嗯…我也会经常去学校看你的。”
怀善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些,她问:“你就这么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你信,我也信。”
很奇怪,程胭并不是个多与人亲近的性子,她对这世上大部分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包括很多人。
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情,你能够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谈甚欢,也可以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倾心相待。
大概就是缘分吧。
快到学校的时候,程胭接到了方墨尘的电话。
后天陈墨的判决就要下来了,趁专案组解散以前,他们吃个散伙饭,就今天中午。
程胭挂了电话,很抱歉的看了眼怀善:“今天中午不能接你了。”
怀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很快掩盖过去:“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顿了下,道:“你工作也挺忙的,还要抽出时间送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有些太过懂事。
程胭看了看周围,几乎走读的孩子都是家长送来学校的,怀善什么都没有。
“不麻烦,你叫我姐,我就当你是我妹妹,这不是应该的吗?”
程胭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进去吧,好好考,到时候我在北京给你拉个场子。”
“谢谢胭胭姐。”
怀善慢步往前走,刮了两阵风,她披着的头发被吹乱了点,和那些学生一起进去的时候,怀善感觉到他们都有意加快或减慢步子。
她是瘟神,他们都要离她远远的。
怀善听到一声“贱货”以后,心头一紧。
不等她侧首去看,宋瑜撞着她的肩膀走过去,用一种看最恶心东西的目光看着她。
“你就是个贱货,自己贱就算了,还害陈墨进了监狱,怎么死的不是你呢?!”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恶毒。
“别以为高考完了你就解放了,论成绩我也是考得上北京的名校的,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宋瑜甩着名牌包继续往里走,周围听见这些话的学生流露更深的鄙夷。
就是因为姜怀善,陈墨才得罪了卢世嘉他们,才会杀了他们。
看吧,罪魁祸首还是她。
他们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是最正确的,要说一个人讨厌她,或许不是她的问题,所有人都讨厌她,那就一定是她的错。
反正大家都骂她,讨厌她,多自己一个又怎么了。
那些目光怀善全都感受的到,她没有说话,只是感觉,好不容易暖了一点的心又凉了下去,好不容易像活了过来,还是被钉死在棺木里。
怀善转身看外面,学生和家长太多了,很难找到人,但她还是看到了人群中的程胭。
她带着没有防备的笑容,朝她挥手。
“真是个好人。”
怀善嗓子有些哑,她眼眶湿润,喃喃自语:“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程胭赶到烧烤摊子的时候人都坐齐了。
她心里直叫唤,大中午的吃烧烤,谁想出来的。
“你送怀善去学校了?”方墨尘拉着她坐下问。
程胭点点头,看着桌上菜没多少,酒倒是好几架。
她说:“我不喝酒,我下午还得去接怀善。”
陆承脸色一变,语气凶巴巴的:“必须喝!多扫兴呐你!”
然后程胭一个轻飘飘,冷淡至极的眼神甩过来,他就不再说了。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
沈明淮在旁边帮腔:“啤酒而已,少喝点没什么事,大不了让修闵开车送你过去。”
修闵酒精过敏,真喝不了。
一个两个都劝,秦最老神在在的坐那,看着他们闹腾。
实在扛不住软磨硬泡,程胭跟着喝酒。
摊子上白天吃烧烤的就他们这一桌,陆承喝多了跟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撒泼,一会跟方墨尘表白,一会跟程胭闹着要大家,还上去搂秦最的肩,要跟他拜把子。
酒量不行,酒品更不行。
得亏秦最不跟他计较,要不然临走之前陆承还得挨顿打。
这顿饭大家其实吃的不太开心,知道是散伙饭,以后真得散伙了,相处也就二十来天时间,也没有很久,就是舍不得。
类似于大学军训送走教官那种。
方墨尘喝多了,就把头靠在程胭肩上。
她迷迷糊糊的,说:“这案子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程胭之前有听她说过,她要去美国进修。
远赴他国,还是有点难受的。
方墨尘忽然跟个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对着程胭的脸吧唧一口,给程胭整懵了。
“你干什么?”
她使劲揉着脸,赶紧把方墨尘扒拉开,方墨尘不愿意,还撅着嘴上去。
程胭拿这种人没办法,不停的躲。
其余几个人看了,就连秦最都忍不住笑。
革命友谊,坚固的很。
最后散场后,修闵把程胭送去了银艺,程胭喝酒有点上脸,脸红扑扑的,搁谁都看得出来喝酒了。
她头有些昏,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回家,一会回来再接姜怀善?”修闵看她这样也不太放心。
“没事。”程胭揉了揉太阳穴,开了门透了会气,人精神多了。
“谢了。”
等到时间后,无数学生涌了出来,辛苦三年,今天彻底解放,无论成绩好坏,在此刻他们是最自由的。
程胭等了好一会怀善才出来,那条红裙子好看,夺目,她一出现程胭就看见了。
怀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程胭以为她没考好,迅速安抚着说:“考完了就算过去了,你要想你学习这么好,考砸了都能上名校。”
“我考的很好。”怀善抬头说,“题目我都会,上北大没有问题。”
程胭沉默了一会,学霸就是学霸啊。
她当时考完都慌死了,成绩出来以前天天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考的不行。
干笑了两声,程胭道:“走吧,送你回家。”
程胭觉得自己脑子真不太清醒,跟怀善回家的路上,她还听见有人在说宋瑜。
到底说什么她没听清,那个女孩子她不想多管。
程胭送着怀善上了楼,她站在下面,怀善到了二楼,往阳台外探身。
她说:“胭胭姐,真的很感谢你。”
遇见你,是我这苦难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程胭刚想回话,怀善就继续开口了:“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
怀善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想,收到这份礼物时,你会有点开心,更多的应该是不开心,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相信,我用了我最大的诚意。”
奇奇怪怪的一番话,程胭根本没听懂,程漾老说她笨,现在她觉得是真的了。
“那我等着你来送。”
程胭走的时候,怀善还站在阳台那里,她看了看自己的红裙子。
鲜血和酒红融在了一起,根本看不出来。
裙摆下的双腿,都被树枝划出了红痕。
“都结束了吧。”
怀善朝着程胭的背影鞠了躬。
她真的很坏啊,利用了一个好人。
案子破了,警局没什么大事,程胭好好的睡了一觉。
那一觉睡得很沉很想,她还做了一个好梦。
她是被刺耳的铃声吵醒的。
程胭睁了睁迷糊的眼睛,一看手机,是秦最打的电话。
“现在,立马来长悦山。”
“怎么了秦队?”
那头的秦最语气很低沉,无奈又沙哑。
“宋瑜死了。”
程胭觉得,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