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用过饭后便在弟弟的催促中睡下了。
兴许昨夜太累了，这一觉睡到了天黑，索性也就不起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天还没亮，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惊得莫白翻身坐起。
“莫先生，莫先生，县太爷请您过衙门一趟！”
因莫白谦逊稳重的为人和一手出神入化的验尸本领，县里诸人都尊称他为先生。
听是县里衙役，莫白松了口气。
出房门看了看旁边小屋灯还灭着，莫宣睡了。
没有叫醒弟弟，小孩子睡眠很重要，这一年过的太警醒了。
此时来唤，定是要紧事，不敢耽搁。
莫白急忙穿好衣服带上工具箱开门出去，随手关好大门。
“王大哥，发生了何事？”
来人挑着灯笼，莫白认出此人姓王，二十出头，县衙捕头，也算年少有为了，素来与人为善。
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一头，脸色泛白却格外好看的瘦弱少年，王奇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
挠挠后脑勺开口道：“哎，只知是天未亮就有一书生前来报案，县太爷便请您去一趟，究竟何事在下并不知晓。”
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侧身恰巧挡住寒风的动作，莫白“嗯”了一声，抬脚先一步往县衙走去，王奇急忙赶上。
莫白的住处就离县衙一条街的距离，也是为了方便办案。
一盏茶时间就到了，进了门发现县太爷并未升堂，有衙役等着把二人带到了二堂。
上了公堂就是宣之于众，而二堂是私下调解或秘密审讯的地方，厅内也算敞亮。
衙役没有通报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厅堂地上跪着一名书生，有些瑟瑟发抖，县令黄唐端坐在上位眉头紧皱。
“见过大人。”
“免礼。你来看看此物。”
黄唐说着点了点旁边桌案。
莫白这才注意到下垂手的桌案上放着一个荷叶包，看样子微微打开着，想必是都看过了。
走上前去打开。
是一颗人头！
饶是屋里的人已经看过一次了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站在身边的王奇没太大反应，这让莫白有些欣赏。
这颗人头浮肿的厉害，完全看不清面貌。
暗自握了握因寒冷有些僵硬的手，莫白将工具箱放在案上打开，从里面取出手套戴上。
这是莫白用羊肠做的，既薄且韧，类似于前世的手术手套。
“头颅属于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脑有钝器伤，依伤口深浅及形状判断是瓶状器皿之类，头颅为利器所砍，颈部皮肉卷凸，是生前砍下。初步判断死亡不超过两日，但头颅被水泡过，尚不能确定具体时辰。”
难道……
“大人！”
猛地想起什么，莫白突然看向黄唐，黄唐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黄唐点点头，“此事交于你办。”
“是！”莫白捧起装着头颅的荷叶往停尸房走。
二堂后面的一间厢房作为临时停尸房，用于处理紧急案件，县衙很少用。
莫白仔细的检查着荷叶上的人头，旁边有一文房师爷做着记录，冷淡又柔和的声音讲述的却是血淋淋的画面，让年轻的师爷有些愣怔。
“头颅为女性死者所有，发长二尺三寸，无发饰。双耳各有一处耳洞，耳后有一绿豆大小血痣，无耳饰，颈部被利刃所砍，颈部皮肉卷凸，为生前砍下。后脑头皮有长约两寸长圆形破损，同一部位下头骨有长一寸三分放射性裂缝，是经钝器敲击所致。口内有少量织物，鼻内干净，死前曾被堵过嘴，头颅被水泡过，头发中有些许藻类植物和泥土，口鼻内却无，死者是死后泡水而非溺水死亡。”
视线到达颈部时顿了顿，“白师爷，劳烦您给拿些刚出锅的白梅饼。”
“诶，好。啊？”
白师爷有些愣，看莫白并不打算解释，索性直接出去买了。
看来这莫先生是饿了，果然还是个少年啊。
县衙门口就有各种吃食的小摊位，县衙没有食堂，衙役们平时也是在附近吃。
不销一盏茶的时间，白梅饼就买回来了，白师爷细心，想着莫先生验尸也没洗手，每个饼子都用油纸分开包着，吃着方便。
“莫先生，您看，还烫手呢。”
“多谢。”
接过油纸包，就在白师爷见鬼了的眼神下将白梅饼隔着纸放在那头颅脖颈处及两颊，又来到前日破庙那具无头尸身处，同样方法铺上。
一炷香时间又拿下来放到一边，细细观察这些部位。
“死者右脸颊处有瘀伤，状似手掌，死者生前被人掌掴过，掌印指根处有一蝴蝶形印痕，此人可能戴了戒指之类。颈处有手掐痕迹，与前一日破庙发现的无头尸对比，颈根处同样有掐痕，几乎可以对上，两处接口刀痕吻合，足以断定此乃同一死者。死者手脚曾被大力抓住，颈部被掐导致昏迷，而后再被砍头杀害。”
“为何要将白梅饼放在尸体上？”
清冽的声音拉回白师爷崇拜的眼神，玄衣男子长身而立，遮住了门外大部分的光。
“在下断案数年，不曾见过此等手法，还请先生解惑。”男子抱拳冲莫白行礼。
“见过陆大人！”白师爷几乎是在看清来人的第一时间就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少年只稍一顿，便跟随白师爷向来人跪下行礼，太过白皙的手与仵作的身份有些突兀。“见过陆大人。”能断案多年必是为官之人，父亲身为兵部尚书，朝中时事自己也有些了解，年少有为断案多年的陆大人只有那一位，便是京城最受瞩目的风云人物陆平云。
这样的人物自己绝对得罪不起。
当然，任何官员都是自己这个区区仵作得罪不起的。
“起来回话。”
陆平云显然并不在意，保持着探寻的眼神看着莫白，似乎还在等着答案。
“谢过陆大人，回陆大人，有些尸体因为死亡时日尚短，生前与人搏斗或撞击的一些瘀伤暂未显现，可用白梅捣烂加葱，椒，盐，糟混合，制成饼状加热，隔纸铺在尸身上稍待片刻，若生前有伤便会显现，您请看，此几处淤青业已显现。”
莫白站起身，公事公办的说着，态度恭敬冷淡，始终垂眸不曾看对方一眼，手上麻利的用纸拓下头颅脸颊有疑点的掌印留下证据交于白师爷。
陆平云认真听着，真就走上前看了看那几处，暗暗点头，倒是有些手段。
“莫先生高见。”听不出情绪的夸赞。
“草民莫白，不敢当先生。草民所言皆书中所言，草民不敢居功。”
当世仵作属于贱籍，并不属于官差，只能自称草民。方法是宋慈的，自己哪敢冒名，尽管有前世法医的记忆，没有仪器，一切都是空谈。
“哦？倒是谦逊。”
显然并不相信，陆平云身为大理寺少卿，掌管天下刑狱，自然各种相关书籍看了个遍，自己都不曾听说的东西，哪会有这种书。
莫白无法再辩解，总不能说自己前世记忆里读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