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瘫坐在了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我想,在这场磅礴大雨中,鸢尾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凋零吧?
她就在我的不远处,她在哪里,昂着头,望着高高的树梢,一动不动,整个人活像接受圣痕洗礼的圣弗朗西斯。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要死了。
但在一刹那间我也问自己:我还爱着这个女人吗?
“我还爱着。”——这个答复使注视着鲜血的我深感意外。
忽然我清晰地瞧见,她睁大了两只惊异的眼睛望向四周,在这样光与影的交界处中,她的脸犹如晨光照耀的薄冰似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连之前那点生机也完全消失,脸颊和眼圈周围的那点难以察觉的血色已然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片大理石般的苍白。嘴唇也变得比刚刚更加枯裂,猥琐成了一副可怕的死相。一团不知从哪里来的寒风也钻了进来,它吹得我脊背发凉。我战栗着颓然地靠着窗站了起来,又一次沉湎属于戴娜那些栩栩如生的幻影。
一个小时就这样一晃而过,这时,我第三次听到我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声音,这次的动静比刚刚更大了。我在极度恐惧中屏息聆听,声音再次传来,那是一种叹息声。
……
我垂下头去。不管如何:未来已经毫无指望了。天空放晴了、行人消失了,借着初露的光线,我眼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看着自己脱离肉体的影子,我觉得我仿佛被投入了冰冷的河水。我转过了身,在我身后,有一片模糊的光亮,那是过去和未来;在我的后面和远方都有人在活着和死亡,这里却只有红与黑、罪与罚,风声从远方断断续续地给我送来了一阵微弱的、孤独的铃声。那些欢呼、叫喊,电车通过月台的嘀嗒声,是不会远离人群的,他们留在温暖的地方。可是这个铃声却透过黑暗一直到达这里,它比别的声音更悲切、更耐人寻味。
我谛听着铃声。我觉得孤寂,脸颊被寒风吹得疼痛,我想自己一定被冻的通红了。可是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周围环境的死寂战胜了我;四周没有光线,风呼啸着,她同我相互注视着,她犹豫了一阵,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时,她那么近地走过我的身边,我简直可以伸手抓住她。可……可是两个幽灵般的囚徒,要我怎么抓住她呢?我不敢伸出染着血迹的双手,因此我注视着她,慢慢地看着她从我视线走出。她的眼睛盯着我,样子却不像是看见了我;她在痛苦中全然忘却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我迈开脚步,追了上去。她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3月35日:
“
据说有那么一部德文书不允许自己被人读;世上有那么些秘密也不允许自己被人讲;每夜都有人在自己的床上死去,临死前紧握住忏悔牧师的手,祈哀高怜地望着神父的眼睛。随着心灵的绝望和喉头的痉挛与世长辞,这都是因为他们心中包藏着不堪泄露的可怕秘密。唉,人都良心时常承受着一个太沉重而可怕的负担,以至于只有躺进坟墓才能卸下,而所有的罪恶之本就这样未能大白与天下。
”
今天,我在书上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本日记。
疯子?——你们倘若能读到这里或许会认为我发疯了;但我只能告诉你我只是有些神经过敏——从来而且也没有现在这样非常的神经过敏。我曾听见天堂和人世的万事万物,我曾听见地狱里的许多隐秘。那么,我现在怎么会发疯呢?听好,并主意我能多么健全、多么沉着(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给你讲讲后来的事情。
3月37日:
今天,是她离开的第七天;但我知道她今夜一定回回来。
今夜,我比往常更加绝望的坐在了书桌旁,等待着她的到来。前几天我已经被这种极端是痛苦折磨疯了,我想要投河亦或是上吊,但我想一定要等她亲自动手。
夜里十二点,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呻吟,这样的呻吟并不是因为痛苦和悲伤。它是当灵魂被恐惧或绝望彻底压到时从心底发出的一种低沉压抑的声音,我熟悉这种声音。多少个夜晚,每当夜深人静,当整个世界悄然无声,它总是从我自己的心底涌起,以它可怕的回响加深使我发狂的恐惧。我说我熟悉那种声音,我知道她要干什么,虽说我已准备好再今夜了解一切,可我还是四肢冰凉,手脚无力。
“吱呀。”
书房的们被打开了,借着书桌前的镜子和屋内摇曳的烛火,我瞧见了那夜一直在窗外的她,她的脸色很苍白,只有额头、脸颊、喉咙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但是每走一步,她的脸颊就多一份元气,僵硬的四肢也渐渐松弛,她走的很慢,眼睛也是像梦游者者一样紧闭,然而迈着纤弱的步子颤颤悠但实实在在、明明白白走到我身后一步之遥时,在那一刹那,我终于笑了出来。
我的声音很轻,但我笑的很厉害,以至于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睛;然后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我发觉自己站了起来。
她在注视着我,眼光冷酷无情,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拿手抚摸着我的脸,原来我被汗水浸透了,在这样的房间里,正当严冬时分,迎着冷风坐着,我居然淌起汗来。我把手插进了我的头发里,汗水的浸润使我的头发摸上去像毛毯似的。
“你明白吗,你?”她说。
“我,我不明白。”我低声回答她。
妻子的周围发出了一种特殊的气味。我觉得我的嗅觉比平时更敏锐了。
“再过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说是怎么如此,其实并非如此。走过来的她——戴娜,她正用冷酷的眼神望着我,她的裹尸布早已滑落,那头长长的、浓密的、蓬松的秀发,飘拂在房间流动的空气里。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后记:
彼埃尔睡着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他歪着头,仿佛想在戴娜的肩膀上擦一擦他的脸颊,戴娜毫无睡意,她在想着“失败。”
过了一会儿,彼埃尔的样子突然变成痴呆了,他惊愕地向前注视,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却又突然消失了一样;他的嘴巴半张着,软绵绵的,好像内心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前些天,参加母亲葬礼,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可他却告诉我自己好像无数次经历过这一切。我问他感觉头脑有什么东西没,他只是摇了摇头。”
比埃尔试图睁开眼,还努力的动了动睫毛。戴娜冷酷的瞧着她:“他醒过来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使得她十分苦恼。每逢这一切发生过后,她就这样想,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害怕他醒过来后双眼混沌,说话也疯疯癫癫。
“我真笨。”她想:“只是又一次失败而已,维达曾经说过,要在无数个世界里追寻那渺茫的变量。”
可是焦虑的心情仍然缠着她。
无数:一次,两次,三次……很快又开始重复,总有一天他的精神体会完全崩溃。
戴娜俯下来身子,把嘴唇贴在了彼埃尔的手上:“越是重复,就越是偏离曾经的时间,心意也相互偏离,言语也渐渐无法相通;我想我大概早已迷路了,想要拯救你,这是我最初的心意,而到如今,这却是我最后留下的唯一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