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其二:
我是谁?
神明还是恶魔?
她已不会确信,她的身份被天界抹除。她记得自己曾和妹妹们将自身的光芒洒向尘世,驱散黑暗,它们三人一起见证了第一缕温暖曙光的美好。万物在银辉中歌唱,如果这段记忆属于她,那么她曾经是神明吗?她认为是的,但却记不清,她的思绪就像飘忽不定的浮云,杂乱的记忆碎片在她的头脑内部激烈地乱舞。
什么才是现实?现在的我是什么?
这个地方,这个孤零零的山崖。这是现实吗?她觉得是,但她已不再确信自己可以相信的感觉了,在她所有的记忆中,经历的只有黑暗,可怕的、无尽的黑暗,像阴霾一样将她缠绕,但随后立刻迸裂开来,她被重新扔到了火焰中。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迷离虚幻中。
炙热炼狱里,饱受催促的她,仰望一线天,滚烫的泪珠还未落下,便已蒸发,痛苦和绝望如影随形,活物般的枷锁将她囚禁在火海,某种被遗忘之物让她再次清醒。
海市蜃楼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守卫将她看守。这个人是自己吗?不是,她是我的妹妹。
茫茫旷野中的少年,呼吸微弱,野兽将他啃食。这个人是自己吗?不是,她是我的弟弟。
落寞星空下的少女,面含热泪,孤寂将她包围。这个人是自己吗?不是,她是我的妹妹。
风雨如晦下的少年,默不作声,自责将他压垮。这个人是自己吗?不是,她是我的哥哥。
地狱的业火从深渊袭来,它化为人形,形象可怕,身披铠甲的恶魔巫师正向她猛扑过来,它们都是远古的罪孽。渴望毁灭的幻影从内心涌出,她力量不足,她在它们的嘲弄中慌忙逃离,逃离了禁地。
日月星辰在她头顶匆匆交迭,她记得自己在荒漠中蹒跚前行,她的脑海燃烧着血和背叛的影像,她看到自己与业火融为一体,上位神的神袛一眨眼间分崩离析,数以万计的生灵死在这场灾难里,只因一个人嫉妒。这个人是她自己吗?她不知道,但很担心这是自己。
曾经温暖的月光现在刺痛她,灼烧她的肉身,炮烙她的灵魂,伴随着她在杀戮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迷失方向、孑然一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仇恨折磨她。
她不死、不灭,她将自己封印,在这不过三尺,寒冷、黑暗的深渊里,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躲避光芒的地方,但即使在这里,在这长满青苔的居所,恶魔巫师苏醒了,它找到了她,不停的喃喃低语、不停的滋养着她的痛苦。
她蹲在地面,冰冷的手掌紧紧的捂住耳朵,但她无法将这如影随形的恶魔赶出自己的脑海,她永远都做不到。
它向她讲述了她的羞耻和罪恶,讲述了因她而死的数千条姓名,讲述了因她的受苦受难的姐妹。
她知道一切都是谗言,但这子虚乌有重复了太多遍,让她无法分辨真相与谎言。
它提醒她神袛被染黑的那一瞬,向她展示了她被背叛的那一刹,背叛她的人匆匆逃离了禁地,眼睁睁的看着她堕入永世的黑暗深渊。
她落泪了,她愤怒的将泪水拭去。它知道她脑海里的所有事,它扭曲了她曾经确信的每一条事实,每一份美德,让她彻底忘记自己曾是……夜之女神。
神庭,这个地点她似乎记得。但是所有的印象都像水月镜花一般模糊、朦胧,其余的部分都被它用黑暗深深的封锁在了脑海深处,用炙热的锁链死死锁住。
她的双眼曾经饱含希望,而现在则因在黑暗中度过的永世岁月而变得模糊;她的肤色曾白皙若雪、粉光若腻,而现在则惨白无力、龟裂破损,暗黑色的符文烙印在她的后背,炙热的焰火将她团团包围。或许她就快死了,她觉得自己有很能死,这个想法并不让她感到太多的困扰,她已经在孤独中活了太久,扭曲了太多,所以并不害怕终结。
可更糟的是,她已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死。她看着包围自己的焰火,黑色的火光,随风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见到的一切。
业火曾属于一个恶魔巫师,这时她脑海里突然短暂地回想起了一个场景,她封印了它,她以自己的肉身为载体,将它封印,它短暂的沉睡了。
她还记得自己将自己封印,但却不记得为什么。她用业火灼烧自己的灵魂,看看会发生什么,死亡还是新生?不,它不会死,她也不会死。
它告诉她,你即我我即你,表里合一。命运的舞台还有她的角色,还有尚未消除的仇恨,还有未熄灭的鲜血。
那个背叛者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每一次她看到这张脸,她的憎恨和扭曲都让她丧失理智、怒火中烧。
她向洞口望去去,硝烟缓缓散开,枭枭向上飘去,融入黑色的乌云。她解除了自己的封印,古老的守卫向她袭来,她只是一挥手,守卫便烟消云散。
古老的宫殿开始坍塌,烟尘迷绕。墙上的壁画,已经模糊,但她还是辨认出了,画中描述了月色迷离的夜:浓雾已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白雾在轻柔月光的照耀下,染成了金色。她看到三位女神飞行于半空。
其中一位肌若白雪、齿若含贝,莞尔一笑,她站在夜空的最顶端。
她的下方还有两个身影,左侧的女孩玉腮微红,星眼如波,右侧的女孩活泼可爱,笑靥如花。
岁月已经蚕食了图像下的楔形铭文,但足已让辨认出背叛者的名字。
“爱尔……”她说道。“妹妹……”
她痛苦的源头找到了,而她自己的身份也像风雨过后的彩虹一样浮现出来。
”我是阿尔忒尼斯。”她咬牙切齿地发出嘶吼声。“不!你是恶魔巫师。”
她定格了时间,宫殿停止了崩塌。走出宫殿,柔和的月光照射在她身上,开裂的皮肤重新崩溃,结痂的伤口开始流血,她用烈焰包围了自己,她找到了自己的虚幻。曾经,光明塑造了她;现在,黑暗是自己的归宿。她体内那股毁灭般的能量开始疯狂肆虐,眼睛里燃烧着对于背叛者的赤红憎恨。
她听到它再次喃喃低语,她服从了这个声音,它控制着火焰,屠戮了一处城市,想象着那个将自己放出深渊的神明在这火焰下的情形。
“妹妹,你把我抛弃在了黑暗之中。”她说,“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蠢货!滚回神庭告诉你们的主人。”它说,“世界将陷入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