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俊美如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又惊讶又恼怒的情绪,虽然尽力克制但是那低沉的语气还是暴露了自己。
“巫女小姐,我更希望你能称呼我魃先生,或者将臣先生。”
“或者叫我的名字。”
恼羞成怒,宴清时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
或者说,活了漫长的岁月,他几乎应该是没有情绪的。
很奇怪,但是他也不排斥。
除了巫族,都市里还掩藏着其他的非人类生物,之前也提到过了类似吸血鬼僵尸这类危险的暗夜物种,在东方的古神话里,叫做魃或者将臣。
孟虞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他不似活人的缓慢心跳以及冰冷带着腐朽气息的灵魂,尽管他喷着自己非常喜欢的阿特金森老邦德街24号香水。
僵尸可并不会经常出现在珍贵稀有的古籍阅览室里,眼前的这位先生更不是会屈服于虚荣心和怀旧情绪走进来回忆往事的类型。
“好的,那宴先生有何贵干?”
宴清时眼里忍不住露出了些挫败:“看来孟虞教授并不想与我闲聊。”
他用胳膊支撑手拖着下巴注视着孟虞,忍不住问:“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真好笑。
被一个奇怪生物跟了七天,难道她还得笑脸相迎不成?
“如果宴先生再不说明来意,我可能要离开了。”说着孟虞便开始将桌上的电脑收进包里,古籍放回木托盘上,在他的注视下关上了桌面台灯。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男子终于不紧不慢地说:“六月八日你参与发掘了卢龙岭的靖王墓。”
他如何知道的?
孟虞脑中名为警惕的神经跳动了起来。
卢龙岭古墓从发掘到今天,官方从未发布过相关信息,而且墓主人信息还在考察中,他又是从哪个渠道得到的信息。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男人别有深意道:“我......活了很久,是你想象不到的久。”
活得久知道靖王墓不算什么,但是知道她的行程......定有所图。
孟虞手掌压着桌子,慢慢倾身靠过来:“那,宴先生,你想知道什么呢?”
她并不想和僵尸先生有过多交集,一问一答直击关键即可。
“你参与修复的靖王竹简消失了。”
靖王竹简?
消失了?
宴清时的眼底暗沉了下来,仿佛漩涡一般引人深入,而孟虞渐渐回想起一周前也就是六月八号那天的事情。
那是晚上十点,夜色昏暗,年久失修的别墅电路系统出了点故障,郊区半夜也叫不上维修的人,孟虞便自己动手查看电表箱,总不能叫她那身娇肉贵的姑姑来做,毕竟长者为尊。
修到一半突然有电话打过来。
这半夜三更的打电话,她还想着是谁呢,看到亮起的手机屏,才发现是自己那傻不溜秋的大徒弟。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
“老师,您快过来看看吧,卢龙岭发掘的大墓情况有点复杂。”
孟虞边扭着螺丝钉,才恍然想起来上午考古局那边来了人,说是卢龙岭那边山体滑坡露出来的大墓发掘了一个多月,有个文物坑来找她帮忙进行抢救性发掘。
当时她大徒弟张跃.刚好论文写的一塌糊涂,想着给他找点素材吧,就把人派过去了。
“老师,您赶紧过来吧,我这边一个人撑不住了。”
孟虞听着电话那头一米八的壮汉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忍不住满头黑线。
等她到了卢龙岭,黑夜旷野上驻扎的帐篷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离驻扎地不远的发掘坑中不少考古人员拿着精细工具在清理灰土。
“根据地质扫描和C14结果看,这墓葬年份大约是五千年前的了,我们查看了遗址发现这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古墓,周边有很多的古迹遗址发掘了大量的青铜器,不过主墓室打开有点......奇怪。”
“奇怪?”
“是的,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孟虞一边听着张跃的汇报,一边穿好防护服带好口罩跟着张跃进了主墓室,考古人员的技术都比较先进,墓葬保存的非常好,隧道两边是浮雕,刻着精美的壁画,壁画中的人应该是在做着祭祀之类的活动。
“五千年前的壁画雕刻成这样的工艺,真是奇迹。”
“老师,令人震惊的还在里面呢!”
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孟虞只觉得越往里面走气温越低,等进了主墓室才顿觉后脊发凉,这主墓室不是石壁,而是巨大的冰墙堆砌而成,剔透的冰面被打磨地光可鉴人。
“这怎么可能?”
卢龙岭地处热带季风气候区,全年温暖潮湿,从来没有过零度以下的气温,而这塑造了整个主墓室的冰是从何而来,难道五千年前就已经有完整的制冰技术了?
墓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棺椁,棺椁的后面矗立着一个两米余高的青铜神树,雕刻的枝干繁茂,甚至还有薄如蝉翼的叶片......
“老师,奇怪的是棺椁里没有尸骨,连人体骨骼的灰都没有,只有大量分散的竹简,我们已经清理出来了,只是上面全都是古文字,这就得让您来瞧瞧了。”
清北大学的副教授孟虞是业内最有名的古文字专家,大部分遗址的古文字研究文物考古局都是要找她的,而这次发掘更是汇聚了业内众多考古学家,大家都默认这次的考古事关重大,或许这就是揭开五千年前那个文字寥落古靖王朝面纱的关键。
串联竹简的细绳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就碳化,一片一片细长的竹简条被小心放在托盘上,跨过五千年的岁月等待着孟虞将它们整理成册。
说实话,对于一个古文字专家来说,这零碎的竹简看起来和她从前研究过的其他竹简没什么不同,但是从触碰到它们的时候,孟虞就知道它有些奇怪。
低沉的声音在孟虞耳边喋喋不休,打破了帐篷里的平静。
“你听到了吗?”孟虞环顾四周,困惑于突然出现的奇怪声音。
“老师?”张跃从整理书简的复杂工程中抬起头来,“没什么声音啊。”
孟虞沉静了下来,她想这声音应该只有她能听到,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平平无奇的摆件然后凝聚在已逐渐整理成册的竹简上,竹简上朱砂色的字迹边缘闪耀着浅金色的光芒。
“我只是有些累了。”
一个晚上没合眼,疲惫这个理由还是很让人信服的。
果然,她的傻徒弟就很放心地继续埋头研究了。
孟虞手指触摸着泛着金色光芒的字迹,一种轻微的电流沿着手指慢慢窜上她的手臂,她的背脊和手臂的肌肉顿时感到紧绷。
这种感觉挑战着一直拒绝使用巫术和直觉,靠理性和学术生活半辈子的孟虞,她不得不承认这份竹简似乎拥有一种不可忽视的超自然力量。
五千年的古靖王朝也似乎和超自然力量有关。
而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孟虞承认她并不是个有能力的巫女,她身上几乎没有巫女的基因,所以她对着这份靖王竹简,只觉得不知所措。
她想,如果知雨姑姑站在她的位置上,应该本能的知道答案。毕竟孟氏家族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极有才华的巫,比如她的父亲孟湛和母亲巫棠。
孟虞对童年的记忆寥寥无几,但是每一段记忆都栩栩如生,令人诧异地清晰。母亲身上有浅淡的百合香,父亲有个黑色的公文包,晚上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母亲会说睡前故事,而父亲总会在她因为该死的数学物理作业纠结的时候及时救她于水火。
这些记忆大概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但是其他的就不会,也是她永远不会说与旁人听的。
比如,她的母亲从来不会洗衣服,但是孟虞的衣服永远是干净整洁的;父亲的书房晚上无论处于什么爆炸般的状态,第二天总是井然有序的。
她的父亲在外或许是西装革履古板的守旧长者,但是一旦到了家拉上窗帘锁上门,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有时他看起来是漂浮的,那时家中所有的物体仿佛泛着光有生命一般。
有父母和巫术在,孟虞总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直到她十一岁的时候,有些安全感消失了,因为她的父母去了非洲,没有活着回来。
这是知雨姑姑告诉她的。
等到她成年的时候,巫季舅舅告诉她,她的父母是被人类害死的。
人类的数量远超过他们这些生物,而恐惧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
她再也不觉得巫术是个让人感到安全的东西了。
孟虞猛地吸了口气,将脑海中纷乱的情绪挥散,她可以无视巫术,像一个人类学者一样打开它研究它,就像她对面的大徒弟一样。
她可以和从前一样,远离孟氏故土和巫术,完美的控制由自己的情绪带来的巫术。
忽略书简轻轻的叹息声,忽略手中轻微的灼烧感,孟虞将重新串好成册的竹简摊开在桌子上,拍好照片上传到个人电脑后将它重新圈合上。
“把它保存好吧。”
张跃小心翼翼地把竹简放进木盒锁好,他的老师已经提着电脑背脊挺直地掀开布帘出去了,以老师的学术热忱,应该是赶着回办公室喝杯咖啡然后继续研究靖王书简,不过她的脸色看起来太过疲惫了。
如果不是出了帐篷,迎面撞见了那古墓里刚刚搬运上来的青铜神树,孟虞可能真的会和她徒弟预判的一样,去研究她热爱的工作了。
五千年后重见天日的青铜神树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有微风吹来,那纷繁树枝间薄如蝉翼的叶片忽然发出“沙沙”的碰撞声。
又有轻轻地叹息声在耳边响起。
她顿觉额头满是冷汗,浑身颤栗,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