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处幽深僻静的瀑布。她双手合十,掌心处是一串玉石手链,有着八白一黑九个勾玉吊坠,相当虔诚地盘腿而坐,长着一对漆黑猫耳的小脑瓜,顶着数十米下落的溪水,纹丝不动。
这样的苦修有趣?无趣,正常的女孩才不需要这种高强度的体魄锻炼。但是,她并不普通。先不谈她头顶那一对栩栩如生的猫耳,就她那一袭湿透了的素白霓裳上,不断灼灼燃烧的黑色业火,就已经足够的怪异了。
啊,是的,她并不是正常的人类,当然,也不是传说中的妖,或者半妖。
准确来说的话,就是一个人类的躯壳里,沉睡着一只生性温和的大妖。但是,生性温和并不代表不需要有任何的处理。
就像现在,因为过于疼痛的锻炼,女孩陷入了走神,导致她会回想起某一段记忆,让她身上的漆黑业火再一次暴起燃烧。只是,这业火并没有蒸发任何的溪水,也没有点燃女孩身上的霓裳,有的,只是瀑布边上的绿洲陷入了死寂。
——溪流周边的巨石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龟裂与沙化,百草花木大量地迅速枯萎,虫鱼鸟兽过半数的纷纷暴毙,有从天空坠下,也有直接化作干瘪的躯壳。
啊,那比肉体带来的疼痛更为钻心的疼痛,猛然刺激着女孩的神经,她乌黑的水灵眸子蒙上了淡淡的水雾,柳眉上的哀愁与阴郁浓得成化不开的郁结,她能做的只有合上双眼,收紧心神,什么都不再去思考,让漆黑的业火再一次的平息,直到整整一个小时的逝去,业火完完全全地从她的身上褪去。
(二)
那是一朵出水芙蓉,不,应该说是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幽莲,美得不可方物,且沁人心脾,任何言语都难以描述。硬要说的话,谁能拒绝一个白月光型的清纯少女?修长的圆规腿,盈盈一握的柳腰,含苞待放的酥胸,再加上勾人的锁骨之上,是一张完美搭配的脸,樱唇柳眉,修长的睫毛下,是装着日月星辰的水灵大明眸。及腰三千青丝上尽是折射着阳光的水珠,被风吹起撩拨着任何生物的心弦。
只是这样天赐玉体之中,除了装着某个外来的灵魂,里面却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灵魂。是的,十五岁的年纪,她只有十一二岁的智商与常识。这不是因为她脑子不灵光,或者不努力学习。恰恰相反,她是个很乖很聪明很好学的孩子,她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仅仅因为她的“奇怪”体质。
只要她的情绪出现任何强烈的波动,她的身上都会燃起没有温度的黑色火焰。距离她百米范围内东西都会出现不同程度“衰老”,准确来说,是“在现实世界所留下的任何价值会流向女孩的身心”,哪怕女孩百般不愿也会强行这样做。
而且这还是比较轻的情况,一旦女孩出现精神崩溃的话,那么事情将会被推向两个极端,极好或者是极坏。
极好的情况是,她将失去女性之身,直至她的清醒。
——在她沉睡的这一期间,她将变成一位男性,一位自称是“纳”的和蔼可亲男性。和她一样,长着黑色的猫耳、一根猫尾巴,但他却有着一对温柔的金色竖瞳。
听爷爷说,只要这个大哥哥出现,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一切将回归到坏事来临之前的原地,唯一的坏处就是,她苗候醒来的时候,总是很疲惫,需要沉睡一到两年的时间。
极坏的情况是,她也会失去女性之身,而且她的灵魂不再主动醒来。
她将失去为人的资格,化作一只漆黑如墨的巨大猫妖,同样是金色的竖瞳,她曾今在某次契机间,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那是充满了愤怒,戾气,嗜血的金色竖瞳。啊,是的,她被爷爷强制唤醒的时候,天,总是下着雨,似乎老天爷也为此哭泣,因为除了她和她的爷爷,四周将没有任何完整的物体……
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失去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更重要的,她失去了女子之身,那么,她将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成为义兄的新娘。
所以,她不得不听取爷爷的话,去学习一种叫“假寐神敛”的道门法术。让自己一直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平静状态,为期大概是三到四年不等,循环一个个周期,让身体拥有“强行恢复这个平静状态”的记忆,只要她做出某个暗示性的动作,或者说出某个关键词,她将恢复到这个状态,强行让自己彻底回溯到冷静的状态。
代价是极为沉重的,她十五年的生命旅途里,十年左右的时光是在爷爷特制的封印魔棺里陷入沉睡。她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着时间在流逝,却不知道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这么做,仅仅是想融入这个社会而已。
但是,这个世界的残忍却是远超她的想象的,哪怕她醒来,她要迎来的不是苏醒过后的喜悦,而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每一次睁开的眼睛,认识的一切都会出现日月换新天的改变。家,一次次地在变,她连自己住在哪里都不知道。爷爷的鬓角也是从少许的银白,到最后一次的见面却是无力的苍老花白,曾经挺直的腰杆,变成了老态龙钟的佝偻。直到最近的一次醒来,她回到了她最初被爷爷收养的老宅,打开的棺柜,睁开的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弄堂,满是灰尘的四方桌,是爷爷每次醒来都为她准备的,需要她学习,如山高的书籍。
还有……一封爷爷仙逝了的遗书。
她默默地打开了信封,读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强制的冷静,却一次次的泪如雨下,滴滴落下的泪珠,打湿了那一张用着毛笔书写的绝笔,弄花了墨水,外溢出了思念与悲伤。
安静的屋子里尽是她强压着悲哀,不敢用力的低声呜咽,直至她认为那是她爱开玩笑的爷爷与她的一次玩笑,噘着嘴,强颜欢笑,推开了爷爷卧室的门,用着嘶哑的笑声大喊出:“爷爷!我不会再被你骗了!”的话音。
有的,只是她那凄凉的回应,满是灰尘,简陋的床铺与柜子,放满凌乱咒符的桌子,如今只剩下了放着某个帅气年轻人的黑白照,没有点燃香烛,也没有供奉的祭品。
“呜.....”
“呜呜呜呜呜…….!”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愣愣地站在了原地,无力垂下的双手,用力抿住的嘴唇,最后眼泪鼻涕决堤般地落下所撬开,竭力张大的嘴巴,却宣泄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潮水,如山崩.....
哭成了泪人的她,蜷缩在了地上,抱着男人的遗像,哭醒、哭晕,直至黑色火焰燃烧了老屋,吞噬了老屋周边的一片森林。直至她完完全全地哭得失去了意识。
(三)
再一次醒来,苗候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见,自己睡在以前的床榻上,老屋也没有被“衰老”到变回一抔泥土,家,还是那个家。
她缓缓地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弄堂,一切如旧,如她最后醒来的样子。唯一变的只是,爷爷的遗像好好地放在了神龛之上,还有三根点燃着的香烟,一碗冒着热腾腾烟气的米饭,一块肥猪肉,一壶酒,三个苹果整齐地摆着。
她低下的脑袋,看到了一碗米饭,三个热腾腾的小菜,放在八方桌上,还有一张写着娟秀字体的亲笔手书,上面写着简单的话语:
“知道志远最讨厌什么吗?你的哭脸,更不喜欢你为他哭得连我都要出来收拾残局哦。候,是个大孝女,纳我呢,是知道的。那么你就该乖乖地听你爷爷志远的话。”
“继续当那个爱笑的温柔女孩,然后收拾好行李,去朱门镇保护两界守护结界。”
“去见你的哥哥,去得到他的原谅。所以现在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那一刻,女孩抿住的嘴唇,抽搐的鼻涕,红了眼眶,最后只剩下了化开了笑意,哪怕有那么点苦涩,那么点哀伤,但是她还是笑了,如她的爷爷所愿。
选择成为守护两界的除妖师,以妖的身份,以一个孙女的身份。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霹雳吧啦”的碗筷碰撞干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