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包鼠来到人间界的一个月以来,一幅幅他从死神手里逃脱的画面如幻灯片般在他的脑海里回放,最终定格在那一次记忆的闪烁:
大雨滂沱雨季、湿漉的地面折射着灯红酒绿,阴冷昏暗小巷里、身上的数个弹孔还残留着余热,蜷缩在角落的男人。他嘴巴里咀嚼着不知道是碎掉了的牙,还是凝固在了黏膜上的血痂,亦或是从商超里偷来的水果。细长的眼睛,一边青一边肿,嘴角带着笑,凝视着自己手中一袋抢来的珠宝和一辆摩托车的车钥匙。
片刻之间他陷入了癫狂的狞笑。伸出去的手是带着锋利指甲的妖怪长手,高举向天,仍由着雨滴清洗着上面的血液,直到没有半点污渍的残留。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宝石,一颗会投影画像的宝石。亮光一闪,一个有着灿烂笑容、鼠头鼠脑的女孩影像漂浮在了半空。
包鼠心满意足地凝视良久,才颤颤巍巍地依靠着墙壁走向了远方。
那是他第一次铤而走险,从人界里抢到了的财物,通过人间里的妖族黑市寄往到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女儿被赦免了一个月在窑子里的苦役。
啊,是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来到这边的人世就是将性命摆在了金钱的轮盘上。轻易地放弃?那才是真正地走向了死亡的深渊。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祷告,不是向曾经百千年前将人妖两界切割的神明,而是远在天边的女儿,希望她能逃脱一劫,哪怕自己这一次赌输了,死了,自己的道别能传到她的耳边。
他的嘴巴已经被碾碎,疼痛已经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
——赌!赌!最后一把,这个少女,就像最初见到的那一面一样,是个好骗的种,是个善良的人,他狰狞地从嘴巴里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啊啊啊!苗仙师!假如你说所有妖怪都是吃人的坏种,那么我干嘛一开始就一口将你吃掉啊!你之前这副羸弱的样子!我何必需要用催眠别人神经的气体!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你!”
真正可怕的假话是七分假三分真,更何况,包鼠确实如他所说句句属实,他没有想杀害苗候的意思。这倒是让少女微微一愣,不过只是眨眼的工夫,那双恢复了片刻柔和的眼睛再一次笼罩了寒霜:
“你没打算杀候,那么打算弄晕候又是什么目的呢?候想象不出有什么好事,是需要晕厥作为必要条件?”
“我包鼠虽然这样说有些点不知廉耻,但是我确实生性善良!要不怎么穿着志愿服当志愿者啊!你这种人畜无害的家伙,连坐个火车都害怕,去了朱门镇不就是送死吗!我是妖,你是人!你会听我劝?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朱门镇多危险!”
那一刻,人心被蛊惑了。少女的警惕虽然没有完全的放松,但是已经松开了捏住包鼠嘴巴的手,片刻之后,苗候细长的尾指有一条猩红色的铁链直接刺入包鼠的心脏,但是并没有任何血液的渗出。
“这是候的一个小法术,只要你撒谎了,这条锁链就会捏碎你的心脏。候也不希望滥杀无辜。”
包鼠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包裹,除非自己的魔力远超对面许多,否则,他不按少女的要求去做他就是必死无疑。
“这是第一个问题:包鼠你的话有没有骗我!是不是没想杀我?”
苗候金色的竖瞳倒影着漆黑的树影,凝视着包鼠眉心不断低落的冷汗,看着他颤颤巍巍带血的嘴张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一字不假!我没.....没有想杀你!”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树影飒飒声,并没有铁链捏碎心脏的惨叫声,那一对金色的竖瞳之上,紧缩的柳眉开始舒展。
“好,第二个问题。你弄晕候的目的是什么?”
包鼠片刻的犹豫,猩红的锁链瞬间传来了剧烈的颤抖,妙手柳眉再一次皱起,就传来了包鼠急促的回答:
“不不不不!我说我说!我想给我远在妖界的女儿赎身!她已经成为了领主的奴隶!上次见到她已经奄奄一息,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我!我急需一大笔钱为她赎身,所以远赴人界,把一些好骗的人类弄晕卖给那些黑市商人!但是我知道她们只是被抓去被卖身!并不会要她们的性命!而且我一次都没有做成!都被人界维护秩序的打更人给制止了,甚至还受了重伤!我错了!我错了!苗仙师!求求你放过我!”
“我包鼠从未真正意义上杀过人,也没有吃人!我所有的钱财已经透过黑市商人寄回了妖界去。我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人类不是最看重情义、纲常伦理嘛!你就看在爱女心切!饶我一命吧!你现在杀了我,我的女儿真的没有救了!”
锁链没有丝毫的动静,那一刻,老鼠模样的中年男人,跪下了自己膨胀结实的肉体,跪伏在了地上,双手合十掌心上拖着那一颗会投影她女儿影像的宝石,面向了苗候。
望着眼前的一切,苗候知道假如自己放了这一只妖那么铁定就是个错误。用他爷爷的话来解释,任何的理由都不是犯下错误的借口。但是啊,这个世界就只有对与错吗?
苗候下意识回想起了他自己那一次坐火车的画面:
——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不断敲打着地面的碎石,龟裂的地面上,有着断裂的铁轨,一只满是伤痕、匍匐在地的巨大黑猫。它的身边是一节节倾倒翻面的火车,还有一个手持长剑的男人,滴着血液的剑尖,似乎述说了很多故事。
啊,对,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也得到了原谅,包鼠也没有杀过人,他确实是犯下了错误,但是罪不至死。自己或许该像爷爷一样,予以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实在不行就按照人与妖两界定下的律法办事。虽然苗候自己也不太清楚条规,但是她有她爷爷送给她的律法书!就是给了她有些年头了,她也没翻过,不过到时候翻翻就知道了。天真的她如此断定自己能搞定了近千页的律法书。嗯,相当坚定的。
金色的竖瞳缓缓褪去了可怕的色彩,再一次恢复了清澈的乌黑,骇人的戾气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少女变回了小绵羊,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散漫,身子半蹲将跪在地上的包鼠扶了起来,但是并没有收回自己尾指上的猩红铁链。
“最后几个问题。候会视情况选择送你回妖界,还是在这里把你格杀。”
包鼠的眼睛亮起了光,老鼠成为了仓鼠,稀稀疏疏地点着头
“包鼠叔叔,你没杀过人,那么犯下过什么罪?在人界和妖界都要说出来”
“在妖界,我这种实力的人,连犯罪的资格都不配,太弱了。在人界的话,就抢了些珠宝,拿去黑市换了一千灵石左右。”
“一千灵石?”
"呃,换算到人界常用货币的话,那么就是八千刀乐币左右。"
“唔,不算很多。那么包鼠叔叔你赎回女儿还差多少钱?”
“呃……八.....八千灵石,就是六万四刀乐币。”
包鼠颤颤巍巍做出了八的手势,还下意识地低下脑袋,没敢看少女,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笔账可是等于一个普通人十多年的辛苦积蓄。没人愿意会为了个陌生人付出那么多钱,而且自己连人都不是。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要问这些,他现在只想逃命罢了。
只是那一刻,包鼠却在自己低垂的视线里,看到一只玉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摊开掌心里放着一本存折,一本有着整整七万刀乐币左右存款的存折。
呆滞,包鼠愣在了原地,望着那一本打开的存折,陷入了愣神,以至于他一次次地抬头,看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女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望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呃,这,这个.....苗仙师,这是?”
他忘记了嘴巴被捏碎了的疼痛,急忙扯着嗓子问道,却依旧得到了女孩满不在乎的回答:
“唔?你不是急着救你的女儿吗?这笔钱不是够了吗?当然,我不是给你的,你是借我的。而且剩下六千左右的刀乐币,我是不会给你的半个子的!”
习惯了妖界尔虞我诈的包鼠完全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事,虽然他知道眼前这就是大馅饼,但是他无法接受!哪怕他已经从女孩手里抢过了存折!死死地护在了怀里!
“我打算害你,就如你所说的是个害人的妖!你.....你为什么要帮我!还愿意借我这么大笔的债!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吗!或者说我背后有势力集团,我逃过这一劫,就回去找人报复你吗!你就不怕吗!”
少女露出了好看的笑容,不谙世事的笑容:
“啊!对啊!候真的没想到包鼠叔叔你背后有人这事情呢!呜啊,要是爷爷还在,估计揍我一顿,候总是这么粗心大意……”
“不过,算了~无伤大雅。因为候很厉害,用爷爷的话,只要不是人界里面那几个藏起来的老东西,或者那些大势力后面的四品高手,基本候能横着走!所以真不怕叔叔,你所谓的报复。”
“而且.....候虽然没啥见识,是个大路痴,但是不是笨蛋。一个真正想害人的人,是不会说出自己意图的。会乖乖地苟延残喘着。像候以前一样……”
“至于候为什么愿意帮你?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包鼠叔叔你是我现在遇到的第一个很像我以前样子的妖。候满手都是鲜血,是最该死之人。连这样的候也有人愿意给候一个机会。候也想给你一个机会。”
“但是候,不是白借你钱的。候也不会立刻放了你。候会彻底观察你,是否是一只可造之妖,像候一样。包鼠叔叔这一段时间就带候去一趟朱门镇。我这条捆仙绳真言藤就先留在你的体内吧。”
这就是他与她,天真与假邪恶第一次相遇,哪怕这只是一次短暂的相识,一场萍乡相逢的邂逅,苗候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妖怪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由不正常走向了正常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