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一念一空,一法一灭。
解决了自己作为人的一桩因果后,那天从王栩家离开后,顾东来就一个人回家了。
那天,王子胜的态度十年来一如往常,他去祭拜时有所预料,顾东来不是那种被别人一两句话,就能影响了决定和心情的人,但碰上今天,回忆却也跟着涌上。
他过往成谜,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表面上,他在这么一个小千世界中以不同寻常的身份呼风唤雨,可当他面对外甥一家时,又总是有解不开的因果困在其中。
就像阴差所说,王栩的身世就是其中一个因,但顾东来要亲手解开那个果,却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龙江,从佛法世界的角度来说,是一个很奇妙的城市。
若是说它不寻常,那么这放眼望去满城的现代建筑,马路车流其实和大千世界都一样,但是若说它寻常,在表层这一面皮囊下,又寄居着此地百年千年的各种生命。
为了修得正法,成佛是万生万物的唯一途径。可佛法之缥缈高深,世俗的反复无常,究竟该如何得到真正的大彻大悟,似乎很难有答案。
因果,报应。这两个词,本身就存在于一个个轮回之中的生命本身,倒不如凡人活着更为自由,且自在。
所以这大晚上的,顾东来就又一次跑到龙江市的山顶飙车去了。
这是他多年来一个人在佛门修行的习惯,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这次,他没选择找一群人吃喝玩乐,但当引擎声响起的紫色跑车如幻影般驶过公路,顾东来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胸膛里有股躁动想要发泄。
明明他早就是一个断绝五蕴的出家人,那种疯狂刺激的感觉他很迷恋,顾东来是喜欢将胸膛中情感和欲/望尽情外放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勾起他的胜负欲。
换句话说就是,他喜欢强者。唯有最强大,最不败的生灵,才是他所求所渴望成为的,他想把握这样的力量,这也是他活于这世间的正法。
“告诉我,我佛,到底我的因在哪儿,我的果又是什么?”
“真正的西天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除了我自己,在这世上我一个佛祖菩萨都再没有见过!难倒所谓的成佛只是一场笑话,真正的西天已经不在了么,那我就此皈依我佛,成为一个出家人又有很么意义!”
“没有西天,又哪里来的东来,属于我的……真正的那个佛在哪里!”
这般冷声质问着天地,跑车上的顾东来穿着一身如夜色般金属扣黑皮夹克,声音顷刻传遍山顶。
他的半指手套握着方向盘,一只耳朵上带着银色耳钉。半长发,身材没有一分一毫的瘦弱,反而很强势很让人有征服欲。
山顶上,上天并无回答。火红与深紫的晚霞烧成一片,头顶随着顾东来全身上下一股强大的法力施展开,另有一道无色雷电呈‘之’字形从夜空一下划过。
这就是龙江市的‘界线’。一旦有人想试图突破人间的轮回界线,斩断因果,掌握真正去往西天的力量,就会迎来这样类似雷刑的‘劫数’。
那一道道劈下的雷电犹如残酷的天罚,跟随着他的车急速地一路向前。
顾东来眉心的孔雀印记也越来越显眼。车后,满身翠金羽和天劫激烈打斗的法身在云层中隐现,羽毛包裹着一圈深蓝的碧绿‘眼睛’像萤火一般,未见全貌却看得出高贵而神秘。
①“摩诃摩瑜利罗阇!”
当下,运起那股罕见的先天大神通,微眯起双眼的顾东来微卷的漆黑长发吹开,夜风擦着他的耳朵,令人血脉喷张。
直到,前方忽明忽暗,出现一点红色。那是山顶的信号灯,提示过往疾驰的车辆前方有危险山路的栏杆和短道。恰好此时,金红的火焰从天边蔓延至地上,头顶一道积攒许久的天雷对准着顾东来的车就劈下来了。
“碰!碰!碰!”
致命的危险擦着山路上滑行的紫色跑车险些被打中,虽侥幸躲过,因顾东来故意对着‘界线’释放出压抑许久的真正实力,所以一路跟着他本人追过来的‘天劫’还是不放过他。
“轰隆隆!”
爆/炸后的浓烟中,车子已看不见,雷还在打下来。
可清楚这点,手握方向盘的顾东来还是不怕死一脚踩下,又在打了个急转弯,连人带车一下开出这条山道,并一下刚好卡在那命悬一线的地方。
快一步降下的雷电打在底下。
最后一道雷打偏在山路下,下方的人工湖湖心都炸了上来,朝着天空溅起了大量的白色湖水泡沫。
车门撞得千疮百孔的深紫色跑车整个前倾滑向深渊,碾着短道旁碎石的车轮摇摇欲坠,坐在车里的他却无所谓,像个最清醒,也最冷静的疯子般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抵着额头处停下了。
不够。
还不够。他如今的佛法,虽然比过去十年有了一层精进,但果然还不够。这不是他所想要能够去到西天的强大,亦不会真正能如他所愿撼动的了诸天神佛杀鬼杀妖,达到他所求的那种境界。
刚好这时,他的手机来了个电话。铃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又一次失败了的顾东来将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备注为张秘书的号码传出了声音。
“东来。”
张秘书对他道。
“什么事。”
夜里空荡荡的山上,顾东来闭眼问。
“你让我一直照看的公司合同需要您过目,龙江化工厂的刘厂长知道您联系他们,也回了电话。”
“还有,收购的事有眉目了,我们看中了一处古刹,听说这个地方是真正的佛地,和寻常地方不一样,如果投资,不仅能使千年佛教圣地得到妥善保护,对于未来的创收会十分——”秘书的建议很中肯,然而顾东来一个差劲恶劣的混蛋,没听完后半段,就拍了拍方向盘打断了秘书的话。
“呵,佛?”
这口气不知是谁又触了他的霉头,但紧跟着,今天一听到佛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的顾东来又来了一句。
“有一个什么佛地景区,山上有个庙找投资是不是?”
“是的。”
“我弥陀佛,那就投点钱,把那里的一切全部拆了,里头的和尚想还俗就还俗,不还俗就给点社保,先盖个温泉度假中心,再建个卡拉OK在景区,如果有钉子户找麻烦,就直打电话给我。”
张秘书:“……”
这么‘丧心病狂’的主意,也就这个叫顾东来想得出了,下属一时语塞,然而顾东来从不许人质疑,看来这投资龙泉山暂时只能这样了。
当夜,接完这通电话,顾东来就离开了山顶。他在近郊另有一栋私人别墅。
期间,狐朋狗友找他,他也没接。到第三天,窗帘拉的密不透风,倒在床上的他才起床在楼上健了会儿身,又去冲了澡。
房子有泳池。
冲澡时,运动后的汗水淋漓过他的腰背肌肉,致使一只手臂撑着墙壁的他腰线和双腿的线条更明显了,花臂上的纹身也更明显了。
他把长发披着赤脚走出浴室,主衣柜里是各式西装,衬衫,休闲服,再走下楼,他身上是黑色丝绸睡衣,腰上系带散落,领口大敞露出结实性感的胸膛。
楼下,他丢在客厅的手机在响。等倒了杯红酒,这一头长卷发湿漉漉披在胸膛上的人就任由腹肌半露着,接起了电话。
“嗯?人联系我们了是吗。”顾东来问着,搁在露台的长腿在睡衣下若隐若现。
“晚上八点之后才能参观厂房?”
“是,龙江市化工厂的锅炉作业内部听说只能这样,工人们的加班压力也一直很大,尤其死人的事才刚出没多久……东来,您还准备去吗?”
这个旧厂房的规定显然很奇怪。但结合这个厂的特殊性倒也能够理解。
对,没错,这就是12号夜里上新闻的那个化工厂,这两天闹的沸沸扬扬的熔断炉吞人事件就发生在这里,因死者身亡的真相目前还没有着落,顾东来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要找上这个化工厂本身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对方竟也没拒绝。而是听说有市内大金/主找上门投资,就主动提出打破惯例,可以安排专业人员深夜时分进行参观。
“去,谈买卖合作的事耽误不得。”
“我一个人去就行。”
“…好,那您千万注意安全。”
明明从来对公司的事没怎么上心过,这回作为大老板态度却很上赶着,真让人搞不懂,但顾东来说着还是把玩了一下手上那串佛珠朝下波动了一颗,又单手将红酒晃了下,一饮而尽了。
当晚,夜里的城市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20:00
龙江市化工厂
一辆黑色轿车后头的车尾红光扫过厂房大门。门口洒满纸钱,另有花圈的化工厂内,大半夜火还烧的通红,像是地狱岩浆一般咕咚咕咚的,里头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晃动。
一张血红渗人的横幅,大半夜歪歪扭扭地挂在化工厂厂房门口,上面还写着一排大字‘欢迎外宾前来厂子指导参观。’
这个欢迎方式,很特别。插着兜的顾东来进入厂房,走下车时就看见了。
可紧接着,他被面前带着合同,穿着西装革履的赶来迎接的刘厂长本人所盛情迎接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厂长自称,厂里已准备好了洽谈合作和招待他的酒水,说着还指了指身后,顾东来听了点下头,两个人就这么往里走。可刚走到半路,‘羊入虎口’的顾东来却停了下,又问了个问题。
“刘厂长,您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什,什么味道?”
那脸色一副死人白,肥胖,留着胡须,眼圈嘴角上却是一圈红色的西装中年男子咧开嘴用力地笑了笑,大的不像人的肚子还在颤抖。
“因为这里有妖,吃人的妖。”
“你不就是妖吗?”
“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紫色的雷电在二人暴起,人立在这落满血红色血浆的阿鼻道风口,低着头挥开一只手掌挡住那偷袭魔光的顾东来漫不经心地挑眉。
一听这话,整个身子像纸糊起来似的大胖子厂长眼珠子一红。双耳一尖,已是双手一举,又嗖的一下化为一道白色长条飞出了那身西装长裤。
“喂。”
“人呢,跑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猎物被吓走了很有趣,一头长发随风张开飞扬起来的顾东来被落在后头反而笑了起来,他忍不住一手按住后颈弯下腰大笑,那笑声渗人无比。可笑完,自己脚下影子也跟着变大的顾东来却也一步步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影子伴随着一串串血红色经文梵音直冲天际,顾东来身上一种属于佛门弟子恶煞逼人的强势佛光席卷了这恶性遍地的工厂,也用佛的力量把这里完全从魔窟变成了炼狱。
他是佛,也是魔,正因为有佛和魔两种截然不同的苦业在身,他才能够在人间长久地和这群魑魅魍魉寄居在一起,以他身上的佛法之力来普渡这些尚且还在迷途的众生。
“哈哈哈……哈哈!我弥陀佛……跑什么,还不让我速速送你前去地狱往生?”
这一声,眼前,化工厂的火越烧越大。比起人间,在火光下这里却更接近一个人间地狱,焚化炉里的火苗窜上半空,炉子上还有一圈黑色死人的焚烧痕迹,一群细细索索的白色鬼头爬满了工厂的通风口。
而到此,这从地上那堆西装衬衫里钻出去逃走的妖也露出了真面目。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化工厂的刘厂长,而是一只巨大的,暴走化的鼠妖。
②犬鼠精,人间如今也称为吼鼠,这是一种地妖,善化作男子模样流窜人间,个性胆小鬼祟,易被惊吓发出尖叫变回原形。
可今晚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个妖找上门,那锅炉厂火焰内的一只巨型犬鼠妖也是吓得屁滚尿流。
“踏。”
“踏。”
一步走上前,目露凶光的顾东来抬起一边膝盖撞击在了这大犬鼠的鼻梁,那鼻青脸肿的鼠妖被踢得面孔和鼻子朝上,两道鲜红的鼻血从鼻孔里像是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见状,掰了下手指的顾东来却不放过他,拳拳到肉,直接紧跟一脚补上去,就踹的这妖怪脖子‘咔嚓’一声拧了过去。
这伴着一道道紫色佛光一拳果然凶残,一系列的手段更是暴力无比,于夜色中长发飞扬的顾东来侧脸的凶狠完美展现,却也有种锋芒毕露的妖异。
佛用暴力解决,佛自己也会被暴力所报应,佛和魔世界的秩序和法则,本是如此。
苦业由此来,苦业由此去,身为出家人,对付苦业的办法就只有送其往生这一条路了,也是这样,今夜一路杀到老巢来的大妖才在这直通阴司的火炉前,一把用手扣住这鼠妖血淋淋的头盖骨眯眼道,
“我佛在上,
“听好了,凭你可是伤不了一个佛的。”
“现在,告诉我,那一晚从地狱里爬出来在这里控制你们来寻找替身的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因果,我要找到她,然后活活吃了她,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