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禅位与新皇册立带来的动荡不安还未散去,朝野上下就被另一个巨大的变故震惊了,谁也没有料到,一夜过后,强势独断的新任太上皇竟然撒手人寰了。
丧钟响起的时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们先是满目茫然,紧接着,便是不可置信。
所有的宗室大臣,再顾不得维持往日里的矜持斯文,全都急急忙忙向皇宫赶去。
各家的车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街道两旁不同于往日的寂静冷清让人心生警惕,马车越接近皇宫,巡逻的禁卫军就越密集,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宫内真的出大事了!
日常召开廷议朝会的大殿内,陆陆续续抵达的朝臣们,或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交流,商讨现状,或是独自一人站在某处,凝神沉思,揣摩如今的时局。
“刚刚的钟声……是下官听岔了?太上皇他老人家……”
“慎言!具体详情,还要等宫内传出消息来,没看诸位成年皇子都没有出现在大殿之内吗?”
“是啊,按理说,皇长子还是监国皇子,他此时还没有出现,说不得……哎!”
“别忘了阮指挥使,龙禁卫只忠于太上皇,刚刚咱们进宫的时候,负责检查的侍卫,我看着,不是平常那些御前侍卫,而是龙禁卫。”
“还有陛下呢!”
有人提醒同僚,别忘了年仅十岁的皇帝陛下,虽然没有实权,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新皇陛下,并且,若是太上皇真的殡天了,这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皇帝陛下年幼不知事,他的成年皇兄们又都年富力强,对皇位虎视眈眈,没有太上皇这尊大佛压制着,肯定要乱起来的。
涉及到如今的朝堂政局,一些谨慎的人都闭口不言了,但也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臣子,依旧聚在一起猜测讨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些匆忙出行的老大人渐渐感到体力不支,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大殿内蔓延。
就在一些人快要忍耐不住,想要闯进后宫内廷问明白事情真相的时候,终于有传旨的內侍出现了。
就在群臣不安惶恐的时候,深宫之内,季严凌和阮梅梅两人经过大半夜的博弈交锋,终于谈成了暂时的合作协议。
两人在春光明媚的御花园中相对而坐,一个悠然喝茶,一个细心擦刀,远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和谐亲密。
但实际上却是,喝茶的嘴角淤青,只能用茶杯掩饰住自己功夫不如人的尴尬郁闷。
擦刀的心情不爽,明明有机会掌控全局,彻底压制季严凌。却百密一疏,让讨厌鬼策反了身边的兄弟,现如今,却不得不与季严凌和平共处了。
“阮梅梅,咱们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合作,你对我就不能客气一点,这样直接往脸上招呼,可真是小心眼儿。”
“技不如人,就不要抱怨了。”
阮梅梅头也不抬,专心护养自己的武器,只是脚下的两块青石板发出“咔擦”的声音,眨眼的功夫,就被她用内劲直接踩碎了。
感受到了无声的威胁,季严凌抬手揉了揉抽痛的嘴角和肿胀的脸颊,默默垂下目光,不打算和这个一身蛮力的女人计较。
之前挑衅阮梅梅,和她比试武艺,确实是他季严凌冲动了。
可是,当他得知,阮梅梅为了报仇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时,心中有股子愤懑,怎么也排解不掉,似乎就想把阮梅梅捉住,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能把郁结惊慌的心绪宣泄出去。
季严凌望了望尚早的天色,不动神色地换了个话题:“你一定要保八皇弟的帝位?”
“自然要保。”
阮梅梅露出一抹假笑:“我是龙禁卫的首领,一生忠于皇室正统。既然太上皇立了八皇子为新帝,那么,八皇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肯定要遵守他的遗愿,保护好幼帝。”
这冠冕堂皇的腔调,听得季严凌腮牙酸。
“阮大人果然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不就是恶心人的套话吗,季严凌也可以张嘴就来:
“我有幸被先帝钦点为监国皇子,在这样敏感关键的时期,肯定会牢牢掌控好朝政,辅佐年幼的陛下管理好整个皇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敢辜负父皇的栽培厚望。
阮指挥使,让你我二人携手并肩,一起为了社稷江山的稳固绵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阮梅梅擦刀的动作一顿,她有点被恶心到了。
撩起眼皮和季严凌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清了清嗓子,阮梅梅提起另一个话题。
“对外宣称先帝死于白氏刺杀,二皇子有谋逆之嫌,我的人已经把二皇子府和相关势力控制起来了。至于其他几座皇子府,今天的大朝会之后,龙禁卫就会撤走。”
“京师内外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都掌控在你的手上,所以,我并不担心内城的宗室和文臣。
我现在警惕的是边疆驻守的将军武官,还有各个府县上的地方豪强势力。阮梅梅,这些地方,你动手报仇之前留有后手了吗?”
阮梅梅的表情有点复杂,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季严凌一眼:
“我想,你应该十分清楚,我中的毒有多难解。如果没有你提供的药方,庆和帝死去之后,我也活不过三个月,所以,你认为我会操那么多的心,留后手稳定朝野上下,为他人作嫁衣裳?”
季严凌放下茶杯,心道果然是这样。
阮梅梅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狂徒,她把朝野上下搅个天翻地覆之后,就像准备两眼一闭,不再管生前身后事了。
“可是现在,你有了长久活着的机会。”
“对,能活得更长,我很高兴。”
阮梅梅终于擦拭完了她心爱的长刀,动作利落地收刀入鞘。
“原定的计划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所以,我才答应与你合作。
我准备的不充分,但你却蓄谋良久,你在地方府县上有不小的势力,如今又拿着虎符,振臂一呼,说不定就可以得了小半的江山。”
闻言,季严凌挑了挑眉,没有否认阮梅梅对他隐藏实力的评估。
只是,他对阮梅梅想要和庆和帝同归于尽这件事,感到莫名的烦闷,忍不住刺了刺她。
“阮梅梅,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不男不女地过一辈子?不成家,不生子?”
“这样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寻常女子囿于后宅琐事,家长里短,日子也不轻松。”
“但是,她们至少有个活着的念想”
季严凌的声音有点压抑,一双沉似深渊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身边之人:“阮梅梅,你的家仇报得差不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被季严凌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阮梅梅的心中升起一丝狼狈。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那些积攒已久的倦怠和茫然,都被身边这个笑得风雅从容的男人看得透彻,她别过头,不让更多的软弱情绪暴露在季严凌的眼中。
“今后的打算?等新帝长大可以亲政了,我就把手中的势力交给他,让你们兄弟俩继续缠磨争斗。
我则要回到家乡去,在丹阳山下赤霞村那一带,种许多树许多花,给那些曾经枉死的家乡父老乘凉遮阴。”
“及时抽身,归隐山里吗?”
听得出阮梅梅话中的真心,但是,季严凌对此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觉得阮梅梅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到手的权势,若是说放弃就放弃,古往今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政治斗争下的流血和牺牲了。
不过,鉴于阮梅梅现在正处于比较特殊的时期,季严凌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女人的性情一向坚韧,说不定过几天,她就调整好了心态,对他开始新一轮的找茬了。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大殿,该和各位大人们仔细谈一谈了。
而且,昨天刚办完隆重的典礼,今天又要准备先帝的葬礼,这一阵子够忙乱的,若是有哪位大臣年迈体弱,趁着这个机会,也该告老还乡了。”
阮梅梅正感到不自在呢,她总觉得季严凌今天的态度很奇怪,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还不如像平时那样,一直带着张虚伪的面具,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针对和讨厌。
此时听了季严凌的提议,阮梅梅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她板着脸,走在季严凌的身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偏偏,一向知情识趣的皇长子仿佛没有注意到阮梅梅的不佳情绪,他放慢了步伐,侧头凑近了和她说话。
“阮梅梅,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你需要的解药配方吗?”
若是别的话题,阮梅梅肯定不搭理他了,可是这个配方的来源,她心里是真好奇。
“为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将来,若是你真的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远走高飞了,你会提前和我打招呼,并让我知道你的行踪?”
阮梅梅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答应了季严凌的交换条件。
“这个解药秘方,是我母亲从庆和帝那里偷看来的,为此,她牺牲了闻家安排在宫里三分之一的人手和眼线。你说,一国之后,对帝王掌控龙禁卫首领的手段这么感兴趣,是为什么?”
季严凌轻飘飘一个问题,让阮梅梅的眉头皱了起来:“策反?把柄?给你铺路?”
“可能吧。”
季严凌的嘴角弯了弯,漫不经心的笑意从眼中流露出来:“那时候,他们两人的感情还不错,父皇他……还没下定决心要铲除闻氏一族,但是,我母亲她已经开始做额外的准备了。”
“所以,你想告诉我,闻氏一族被安上谋逆的名头,也不是完全被冤枉的?”
“不,虽然闻氏一直有争储之心,但还没有反叛谋逆那么大的野心和胆量。我和你说这些,只是突然想说罢了,有些话,我藏在肚子里,不和你说一说,大概就要藏一辈子,然后带进坟墓里。”
阮梅梅觉得,今天的季严凌太不正常了,也许,需要解药配方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身边这个神经兮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