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龟斗志满满往外爬。
相对于它的体型而言,其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腿短是硬伤,光是离开这个屋子,就花了1分钟,要探索完整个村子,即使龟不停足(马不停蹄)也够呛。
不管怎么说,有热情总是好的。
至于早已用神识看过一遍的事,就不用告诉它了。
……总比它在身边不停唠叨要强。
江清淡定地看视频。
人类的世界,真是有趣啊。
小龟灵活地沿着墙角行走,避开人类的踩踏,向着这个村子的“中心”爬去。
在常人眼里,村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因熟悉而普通,并没有哪里与众不同,可小龟却能察觉到,随着黄昏来临,越来越多的,常人不可见的“气”正在往一个地方聚集。
是祠堂。
这是片空旷的区域,周围没有任何房子,多少有些荒凉,墙面上留存着斑驳的气息,昭示其不短的历史,附近少有人来往,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祠堂门内发呆,偶尔低头看一眼怀里发黄的旧书。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被遗忘的地方,除了给祖宗上香时少有人来,似是留守在此的老人理所当然地是位男性,身材削瘦,脊背佝偻,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小龟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神色如临大敌。
在它眼中,祠堂外缭绕着重重灰雾,充斥阴冷的气息,内里又有重重虚影,祠堂内则闪烁着淡淡金光,将灰雾拒之门外。
难舍难分。
天际的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山的背面,灰雾像是得到某种加持,猛然鼓胀!
其内的虚影现出形体,分明是一个个面目青白的女人!
或者说,女鬼。
冲在最前头的,是个完整的鬼,形态最稳定,不看肤色的话,相貌和常人没有多少区别,在后头的则各有各的缺失,有的肠穿肚烂,有的双眼处只留血洞,有的身体的某一部分,仍是雾的形态……
而金色的光芒,也不甘示弱地显出了形体,正是一个个精壮的男人。
小龟扒拉两下,从壳下掏出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珍珠,前爪抬起举了会儿,又将珍珠放回,点点头往回爬。
暮色四合。
等待夜晚来临的时间里,江清接着看了一集《动物世界》,而在金婶和六子眼中,“白洁”柔顺地用了饭食,乖巧地待在卧室,连被告知预计明后两日在村里摆酒和六子成亲也是低眉顺眼,虽然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金婶很满意。
在她看来,这显然是默认的意思,而在被买来的“货物”当中,“白洁”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识时务,再加那动人的容貌气质,进而联想到未来的孙子,令她不得不心花怒放。
就连六子,也越来越倾向于自己搞错了,眼前的是人不是鬼。
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的。
夜色弥漫。
金婶嘱咐好准儿媳,哼着小调,带着儿子退出了房间。
江清看着六子的背影。
真可惜啊,难得有个灵觉比较强的,还以为他能够带来一点波折呢。
无趣。
江清垂眸,看着小龟爬到自己面前,献宝似地双爪捧上那颗珍珠。
这个姿势做起来并不容易。
在它失去平衡之前,江清接过了它的努力成果,顺带托了它一把,让它两只前脚稳稳着地。
“走吧。”
这是看完珍珠所记载的景象后,江清所说的话。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站起来,褪去柔弱的伪装,周身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淡漠。
这是种很奇异的感觉。
清淡如水波,漠然如亘古,即使脚踏实地,仍然像是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一角的天空般高远,高远而不可攀。
容貌不变,可无论是谁,这时候看见他,都不可能把他和“白洁”联系在一起。
小龟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王等等!”
它用水下划行般的速度追了上去。
龟这种生物,速度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慢。
房间变得空旷。
而在一人一龟离开后,原地又“刷新”出了一个“少女”,眼波盈盈,欲诉还休。
刚入夜,正是村里的男人结束了一日劳作,坐在树下门边闲聊的时候,江清自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光影,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如同一个幽灵,或者说……两者处在不同的维度。
几个孩子打闹着跑向江清身旁,跑得最快,本是要直直撞在他腿上的小男孩身体忽得一歪,扭了脚,摔下的路线恰好和江清前行的方向错开。
直到跌倒在地,小男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过了几秒,他的脸蛋抽动起来,嘴一瘪:“哇——”
“怎么了怎么了?”
“哎呦奶奶的心肝宝贝呐,快让奶奶看看——”
“伤了吗?”
“让让,药酒来了!”
兵荒马乱之中,小龟志得意满地欣赏了几秒自己的杰作,回神却发现江清已走远了,连忙四爪并用追了上去,“大王,等等小的!”
祠堂。
夕阳的余晖将古旧低矮的建筑衬得愈发萧瑟,门边的老人仍然坐在那里,如同雕塑。
一个中年汉子小跑过来,远远便提高了声音喊:“三叔公,你家浩浩扭了脚,你回去看看啊!”
三叔公慢半拍抬头:“……哦。”
中年汉子有些不满:“三叔公,不是我说你,浩浩可是你亲孙,这都不管,天天守着祠堂有什么意思?”
重视已经死去的祖宗牌位远甚于活着的后代香火,这在村里人看来何止无法理解,简直不可理喻,如果不是三叔公年纪大资格老,又是村长的兄弟,再加一些孝顺、迷信等因素——反对伺候祖宗显然是“政治不正确”,会遭报应的,村里许多人就不只是私底下议论而已了。
三叔公笑了笑,没有生气,没有焦急,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摇着头道:“你不懂,你不懂啊……”那模样,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神情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和着天际冶艳的云霞,莫名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来。
中年汉子觉得有些冷。
很快把这归结为降温,中年汉子叹口气,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面露无奈地离开,小小的祠堂重新恢复了宁静。
小龟看得清楚,方才分明有个女鬼朝着中年汉子伸出惨白的双手,却没有抓住他。
在那个瞬间,三叔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结了个奇怪的手印。
“大王,那个人是……”
“阴阳先生。”
江清眼光精准,“这人道行浅薄,只是借着祠堂的法阵,才能和怨鬼抗衡。”
“法阵?很厉害吗?”
“当时还行,现在嘛,没有更新,没有维护,也就那样了。”
“啊?”小龟豆豆眼。
“……”江清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法阵刚布下时威力尚可,但经年日久,主持法阵的又换成了一个半吊子,平衡已经很脆弱,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再过一段时间,怨鬼们就可以如愿。”
小龟这次听懂了。
在某方面心很大的它很快遗忘了某人先前对不够现代化的精怪不友好的表达方式,跃跃欲试道:“大王,小的有什么能做的?”
“找个地方歇着。”
“……”小龟。
自群山而来的风吹过脸庞,带来湿润的气息,江清平静抬眸,“我要……下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