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在终生大事前心如止水,六子当然也不能。
此刻,他正坐立不安地在水潭边转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时而欢喜、时而焦躁、时而恐惧……万花筒般轮转。
潭水清澈而幽深。
人们的生活离不开水,换句话说,如果附近没有水源,这儿最开始就不会有村子。
水源离鸡鸣村有些距离,白天常有村民来打水,到了晚上,便罕有人迹。听老人说,有对调皮小孩儿正是晚上偷跑来玩水,遇到水鬼,才没了的。当然,年轻一辈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故事要么是编的,要么那对小孩是脚滑摔进水里溺死的。
六子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烦恼的时候,他喜欢来看潭水,看那平静的水面,心灵好似也跟着平静下来。
但今日除外。
月亮已升起。
无色透明的潭水,映照着月影,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画面,六子却分明看到,一只浮肿的手臂从月影中探出!
六子猛地后退几步,定睛看去,又哪有什么手臂?
水、水鬼吗?
昨晚的念头无声无息占据脑海,他不受控制地想:这世上真的没有鬼吗?白洁究竟是不是多出来的那个?明天我真的要和她成亲吗?我不会被她吃掉吧……种种恐怖的念头转化为画面,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啊!!”
撕裂寂静的惨叫。
大顺嘴角抽搐个不停,手下大力拍打着六子的背,“好了好了,至于吓成这样吗……”
六子猛烈地咳嗽着,好半晌才恢复,依然心有余悸。
他情绪不是很高地看着大顺:“你怎么来了?”
“特地来找你的。”大顺平视着六子,双手搭在对方双肩上,神色竟很认真,“六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此情此景,如果放在偶像剧里,男一可能要和男二表白,而此时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这是个老套的故事。
男方对女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奈何自身已婚,佳人亦许他人,不日成亲……好吧,以鸡鸣村的平均文化水准,这些词太雅了。简单地说,大顺看上了“白洁”,想要把她买过来当老婆——才怪,是同六子分享她。
这就是鸡鸣村的民情。
在外界,这种情况下的正常操作是先离婚再追求,可在村里,根本没有离婚这个操作,尽管常在外面“进货”,知道城里人常常这么干,然而大顺是坚定的土生土长的土著,绝不被这种奢侈的思想侵蚀。
有一个媳妇就很不错了,你还想怎样?!
如果不是“白洁”魅力太大,大顺连这个荒诞的分享想法都不会有,更别提真的和六子谈这件事。
六子怔怔的。
他傻愣愣地听着大顺略显激动和颤抖的话语,整个人都神游天外,只觉短短两日,自身就承受了许多并不想要的“奇遇”。
尽管如此,话语仍钻入耳中。
为了让六子允许“白洁”和自己偷情,大顺愿望付出“白洁”成交价的二分之一,且许诺以后六子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态度不可谓不真诚。
“你觉得呢?”
大顺期盼地看着六子。
并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六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了,他嗫嚅良久,才讷讷道:“这种事情,如果被发现的话……”
大顺笑了起来。
那种男人都懂的笑容。
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意味深长道:“你以为这姑娘为什么叫‘白洁’?”
“???”
六子满头雾水。
“这姑娘原来是叫李文莹的,可孙哥说她叫白洁,你还不明白?”
“……”
六子还是很懵。
不会吧,这小子真没看过?
大顺取出手机,从下载的小说里找出《少妇白洁》,递过去。
毫无疑问,一本不可描述书。
虽然女主角白洁有着辣眼睛的衣着搭配,遇事只会逆来顺受的人生态度,日常都是极其不合理仿佛汇聚众多岛国名片的情景具现,作者的文字功底也异常值得质疑,但只要不可描述,那就是有市场的。
何况这种逼良为娼的情节走向,可以说是戳中很多男性隐秘的□□。
“……”
“…………”
“………………”
以上为六子草草翻阅后的心情。
“孙哥没准也盼着呢。”大顺在一边倾诉鼓动,自觉有望成功,脸上不由露出个笑来,便被厉声喝止,“大顺,你在跟我们家六子说什么呢?”
金婶来了。
这位身形健硕的女性一把将儿子薅到身后,眼神戒备,“我听着有白洁的名字?”
《少妇白洁》,在男性间的知名度比女性高得多,难怪金婶不知道。如果说《乐可》,她可能还懂点。——如果她二十年前爱看耽美不可描述文的话。
“这个……”
大顺赔着笑,想临场给六子打眼色串供,奈何六子身高实在不够,被他妈挡得严实。
局面僵持住了。
大顺毕竟不如猴子那么灵活,想岔开话题都不会操作,直到一滴水打在脸上。
下雨了。
“金婶你看,这天气……”
“天气怎么了?”金婶咄咄逼人,“这么点毛毛雨——”
哗啦!
雨势倾盆!
这是极短时间内的演变,三人顾不得说话,连忙找避雨的地方,内心很是迷惑不解:就他们这个山坳,哪来这么大的雨?
物理知识他们可能不是那么懂,但就像老渔民不懂光线入水折射仍能精准地叉中鱼一样,村民们也知道,鸡鸣村的天气多以干燥为主,附近都是山,河啊海啊都没有,下雨也下不了多大。
“嫂子,收衣服了!”
“怎么这么大雨?”
“他哥,我到你这里躲躲。”
“洋洋,洋洋,爸爸在这儿!”
没有一点点防备,鸡鸣村的村民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砸懵了,纷纷呼唤家朋返回家中,隔窗相望,望不到清晰的图景。
雨实在太大了。
声势壮丽,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令人联想到阳刚男儿;而在更为隐秘处,又有丝丝缕缕的缠绵之意缭绕不断,宛如透明的纱,宛如水做的女人。
她们也的确是水做的。
若把万物分阴阳,人为阳,鬼为阴,山为阳,水为阴。
这是滋润灵魂的水。
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怨鬼在雨中凝聚了形体,发出似泣的尖利大笑,面容愈发狰狞,她们——或者说,“它们”,聚集在江清的身旁,回复了生前或清秀或明艳的容貌,低眉垂首,乖巧循礼。
江清站在雨中,不见丝毫狼狈,又有哪位神明会被自己召来的雨淋湿呢?
是的,神明。
如果一定要给这少年模样的存在下个定义的话,由秀江孕育而出的,名为“江清”的意识,更贴合人类概念中的水神、河伯等。
天生便是规格之外。
“去吧。”
神明容色淡漠。
*
距鸡鸣村N个山头外。
午时,尽管语言不通,但总有认字的,再加金钱开道,杨恬一行人最终请到了向导。
期间辛苦自不必说,贡献最大的是聂浪,主要功劳有二:在这人人都扫码付款的时代,他身上有笔不菲的现金,完美解决了手机没信号没法转账支付报酬——当地人也不用这个——的问题;在向导的字抽象到堪比处方时,将其认了出来。
众警员不得不对聂浪刮目相看。
“聂哥,现在的演员需要懂这么多东西吗?”
在聂浪又一次通过笔杆子和向导大叔愉快交流时,小高忍不住问。
“我曾经试镜过一个医生的角色。”
小高等了又等,半晌没下文,这才意识到某人已经说完了。
“……”
刚才那个不是半句吗?!
杨恬理解加同情地瞄了小高一眼,奇道:“你演过医生?”
“没有。”
或许是看在表兄弟的面子上,聂浪补充,“试镜失败了。”
杨恬心怀大畅,“说明导演还是清醒的。”
聊天,走路,喝水,几个小时后,满脸沉稳的向导大叔沉稳地表示:他迷路了。
“…………”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此处位于群山之中,深山老林,草木茂盛,地貌原始,毫无人烟,真的非常适合违法犯罪呢。——强自抑制住揍人的冲动,人高马大的警员们带着“和善”的笑容纷纷表示体谅,向导大叔内心慌得怀疑自己会被杀人灭口,求生欲顽强地在完全看不出路在何方的山里重新找到了路。
表情自始至终那么沉稳。
——原来还有这种面瘫法……
呵呵。
杨恬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行行重行行,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直到夜幕降临,手电派上用场,杨恬开始思考是不是少带了帐篷,向导信誓旦旦翻过山头就到地方的时候……
下雨了。
随风而来的雨丝细细密密,如鲛人的纺织,向导大叔叽里呱啦自语一番后,掏出一个人面蛇身,手掌大小的雕塑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恭敬地跪拜起来。
“…………”
N脸懵逼。
“这是在……拜神?”
“喂,大兄弟?”
“安静,尊重他人信仰。”
“前面就是鸡鸣村没错吧?”借着皎洁月光,聂浪极目远眺,“那边……都被乌云挡住了?”
头顶没有乌云,这块没有下雨,完全是前面的雨被风带过来了——
好奇怪的天气。
向导大叔珍而重之地把雕塑放回怀里,重新站起来,神情更沉稳,脚步有力许多。
雨大风急。
越往前,越明显。
作为难得有文化的当地人,向导大叔知道这是不科学的,因而只有一个解释,因而他正走在……
朝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