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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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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及此,就听房门咚咚咚响了三声。

我自入师门以来,访客络绎不绝,养成了敲门就开的习惯,听到门响,竟忘了这几日正处凶险之时,不该草率将门打开。

师姐让我站住别动的呼喊声余音犹在,我已霍啦一声将两扇雕花小叶檀的木门大大的敞开。

外面晴光乍泄,照得我两眼骤然间有些发酸。

一个朗朗少年人,披了两肩明媚春色站在门前,眉目如飞,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尚未来得及被吓破胆,就听身后有人从床上跌落在地的声音,慢慢师姐真是好骨气,跌了个双膝跪地……

“你……你……我……我不知……”

临危不乱如我,此刻竟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先出去。”

慢慢师姐口中的十殿阎罗煞星淡淡给了她句话。

师姐爬起来,战战兢兢走向门外,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听她在我耳边轻声哽咽:“娉娉,下辈子,你还来做我小师妹……”

可师姐,我听说灰飞烟灭之人,是没有下辈子的……

待师姐走了,煞星一步跨进门来,随手将门掩了。

我向后连退三步:“你……你……你可知,不知者不怪,我并不晓得那是你的专属坐席,故而才会唐突……”

如此命悬一线之时,我竟还存一丝清醒的神志,实属难得。

对面之人却不在意我的解释,只冷冷端详我片刻,忽而开口问道:“你真身是只瓶子?”

我忽觉这两件事差得有些远了,却也不敢不顺着他的话题,只好点头应道:“是……是……”

“如何飞升的?”

他眉头稍稍簇起,看我的目光更添几分凝重。

“天雷……劈的……”

我如实答道。

煞星的眉头此刻几乎已经拧在了一起,我听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是上月初八丑时三刻渡劫飞升的?”

稀奇了,怎么连他都知道我飞升的时辰。

我点点头:“正是。”

一只大手突然攥上我的脖子,几乎要将我似个萝卜一般拔起。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我呛咳:“什……什么……”

“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煞星激动的攥着我的脖子一阵摇晃,我将要窒息前,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一个身着寝衣的苍白少年人扑倒在地上,抓着还是一只瓶子的我大声叫嚷:“给我吐出来……”

“是……是你……”

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听到我似乎已将他认了出来,他便松开手,我捂着脖子狼狈深吸一口气,咕咚一声跌落在地。

他随即也蹲了下来,一点点欺得近了,待得他开口说话,虽声音不大,语气也散漫,却真真听得我如坠寒潭,手脚冰凉……

“我的内丹,此刻就在你腹内,你若不信,我这就剖出来给你瞧瞧如何?”

我猛地摇头,委屈的眼泪哗啦一下奔涌而出。

给人扣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还不让人辩解了,哪有这样蛮横不讲道理的。

他见我哭了,微微愣了愣,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

我鼓起勇气哽咽道:“我……我未曾偷吃你的内丹,你为何偏要认准了我。”

他见我哭得情真意切,便不再提将我开膛破肚之事,只一脸官司的定定看我哽咽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亲眼看到,未曾冤枉你分毫,那晚我睡梦中忽的睁开眼,见我的内丹已飘出体外,刚刚落入你口中,我话已至此,你若再抵赖,便是没甚意思了。”

可我当真未曾吃他的内丹,见他这般执着笃定,便知如何解释他也是不肯信了。

我不由哭得更加伤心了。

“也罢,让你死的明白些。”

他攥起掌心腾起的一簇明焰,耐着性子和我对质到底:“我问你,飞升之前你在何处修炼?”

我摇摇头:“记不得了……”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继续问:“何时修得灵识?”

我摇摇头:“不记得了……”

见他额角青筋又跳了跳,我担心他暴起,忙补充道:“记得些,仿佛是进了一扇门后,便突然发现自己是只瓶子……”

他似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却也不得不强忍着将我揍扁的欲望,耐着性子问:“什么门?”

我嗫嚅:“就是你跌在地上那间房的门啊。”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是说,在进我房间之前,你连灵识都没有。”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大概,仿佛,也许,似乎是这样的。”

我见他低头使劲摇了摇脑袋,复又抬头仰望房顶横梁,大有壮怀悲歌无处宣泄的郁郁潇潇之态。

“你是说,你进了我卧房之后,才有的灵识?你刚刚有了灵识,便飞升成仙了?”

他说完嘴角古怪的抽了抽,似是被自己这个问题给逗笑了。

我纠正:“是刚刚有了灵识,便被天雷劈了三道,这才飞升成仙了……”

他复又低头,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突然起身,冷冷道:“我是疯了,竟会听你讲这许久的鬼话。”

此人当真霸道,明明是他在一直在逼问我,何时成了听我讲鬼话。

他又近了一步,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地上的我,似是在思考要如何处置我,过了一阵子才开口,声音带着丝疲倦和不屑:“既要赖到底,为何连个像样些的托词都懒得想,人间已有三百年未有飞升之士,那些苦修数百载仍被挡在天界大门外的修士,天资也好,修为也好,比之你一个刚刚得了灵识的瓶子,孰强孰弱,孰深孰浅,你扪心自问一下。”

我扪心自问了一下,有一说一道:“我连炼气都未曾习过,自然比不得他们。”

听我此言,他面上表情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怔,愣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这个你到认得干脆,既然有这份自知之明,你却为何不思量,你一个刚刚得了灵识的瓶子,凭什么引得下天劫,又凭什么能经得起三道天雷,是凭脸皮厚吗?”

他声音不轻不重,一字一句却似万钧铁锤砸在了我的耳朵里,令我一阵头晕目眩,比之方才他扼住我喉咙时还要难受。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一点点凉了下来,他说的不假,凭我自己,一个灵识初得,连炼气都不会的精怪,如何经得起三道天雷。

我与他初见时便遭天雷追着屁股跑,无暇与他纠缠,方才又只顾为自己委屈辩驳,却从未曾想过这个道理,若无什么天大的机缘巧合,我如何就这般稀里糊涂飞升成仙了。

我失声叫道:“是这个道理,想来我确是吃了你的内丹才惊动了天劫,也是因腹中有你那内丹,才扛过了三道天雷,可是我……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啊……”

煞星小爷似乎前一瞬还沉浸在我抵死不认账万丈气节里,敬我是个条响当当的赖子,欲将一掌送我轰轰烈烈回原形,没成想我赖得理直气壮,认却也认得气壮山河,他掌心本已复又腾起那团耀眼的明焰,闻言忽的愣在原地,反到进退两难了。

我与他好似方才在碎玉殿大眼瞪小眼时的光景,在净舍床榻一侧的翠竹地面上一卧一蹲,再次相顾无言的大眼瞪小眼起来。

净舍后窗透进丝丝缕缕的天光,几只翠鸟叽喳,数声泉水叮咚。

他长睫随着眼尾飞扬的弧度,勾勒出我平生未见之美好。

妙手隽刻的唇,起笔处是霜刀凌肃,薄如冷刃,走笔至峰峦起伏处,却似化入远山含黛,笼着一川烟雨……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唇,能将冰冷与温暖,凌厉与柔软如此不着痕迹的揉和在一起,揉碎了,化作我此刻心中一半瑟瑟,一半旖旎。

我也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能用如此蛊惑人心的皮囊,载着往日滔天的疯癫暴虐,薄情寡性,如何载得动……

想到那位被他活活打死的仁兄,我终是无法再和他对视片刻,我垂下颈子,低头看着地上略显斑驳的青竹……

活着真好,每日推开小窗,扑面而来的山谷清风真好……

和小叽喳师姐说笑着去听那些不知所云的道法,我虽听不懂,也觉得真好……

师姐说山下人烟巷里,有许许多多好吃的,我还一样儿都没尝过……

我想长长久久的活着,大概活上一千年,也是活不够的……

我很想与他好生商量一二,欠他的,可否等一等再还……

想到那位仁兄的遭遇,我果断的闭上了嘴,我态度诚恳些,至少,总该,大概,或许可以少受些苦楚吧……

也不知沉默对峙了多久,他手中那团明亮的赤焰渐渐淡了下去。

耳畔忽然响起他不耐烦的声音:“你还愣着作甚?”

我迟疑抬头,迷茫望向他。

他似是忍耐到了极限,只冷冷说了两个字:“还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赧然道:“怎么还……”

这问题似是也将他难住了,他愣了一愣,颇有几分不耐的说:“怎么吃下的,就怎么吐出来。”

我复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努力酝酿吐意,努力了半晌也没见什么成效,我摇摇头,如实回禀他老人家:“吐不出来。”

他一拳砸在地上,震得我晃了三晃:“你又想赖?”

我连忙指天指地发下毒誓:“谁赖谁打一辈子光棍儿。”

我如此真心实意发下毒誓,却见他额角抽了抽,脸又黑了一层。

果真是个阎罗一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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