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退了一步,手中的哭丧棒震颤得厉害,似乎在发出阵阵悲鸣。
“大人,”他身后有阴风刮过,声音显得越发尖细,“不是我要拦,是这个人,您帮不了。郭霞大限将至,是在生死簿上有名有姓的。地下那位特意让我来收她的魂儿也是顺便给您带个话,幽冥有幽冥的规矩,还望您高抬贵手,莫要坏了这上下的规矩。”
大限将至.......
阑先生轻轻一抓,身后的黑蛇浓雾瞬间散了个干净,云纹也重归平静,他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一眼白无常问道,“死因呢?”
谢必安恭恭敬敬地回答,“郭霞死于陈浩手中,头部遭受重击而死。”末了,还觉得不够,又加上一句,“时间是三天后的申时三刻。”
“我只是个生意人。”
“什么?”白无常愣了楞。
“我说,我只是个生意人,”阑先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北古街也有北古街的规矩,收人钱财,□□,童叟无欺。”
“大人,您是要强行更改生死簿么?”
阑先生向前迈了一步,谢必安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猛然朝自己袭来,半笑面具刹那之间被震开道裂缝,若不是靠哭丧棒死死撑着地,恐怕堂堂地府无常鬼差会当街跪下。
谢必安:“......”
“我只做我该做的的事情,”阑先生留下最后一句话,“剩下的与我无关。”
说完,他就像一捧被风吹散的烟灰,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白无常取下面具,露出里头一张苦笑颜开的脸来,猩红色的长舌头直坠在地。他抹了抹额间不存在的冷汗喃喃自语,“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就知道欺负人,哦不,欺负鬼,哼!”
他抬起胳膊,在白色宽大的袖袍间掏来掏去,半晌才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打开翻了几页,才翻到郭霞两个大字。
谢必安一张鬼脸皱成了苦瓜,“嘶,这可咋办呐........”
*
郭霞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她此时正失魂落魄地朝菜场走去。远远便能听见街头小贩的吆喝声,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等大了就好了。”
郭霞想着,心脏终于不一抽一抽地疼了。
“哟,霞姐,来买菜啊?”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郭霞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来到肉摊前。
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手里拎着一把杀猪刀,腰间系着围裙,正爽朗地招呼自己。
“是啊,我来买菜。”郭霞强撑开一个笑容,“今天生意好吗小王?”
小王原名王梦梦,人不符名,跟郭霞是一个村子的老乡,也是唯一能跟她说说话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了。
“霞姐你过来来,”小王将刀扎在案板上,招呼她过来。
“怎么了?”
“霞姐,上次你给囡囡做的那条碎花裙,她特别喜欢!哎哟,一去幼儿园别家小孩儿都吵着问呢!所以啊,”小王从腰包里抽出两张红票塞进郭霞手里,笑着说,“霞姐,你看还什么时候有空,再帮囡囡做一条蓝色的行吗?”
“你这是干什么!”郭霞不肯收,“一块布料才几个钱?”
“霞姐霞姐,”小王常年杀猪,力气大得不像个女人,三两下就把钱摁进了郭霞兜里,“你看,你都帮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东西了,连我身上这条围裙都是你做的,还全都不收钱,我过意不去。这两百块你拿着,往后囡囡还得找你呢。你要是不收,以后让我怎么好意思再找你?”
郭霞明白,小王只是看她日子过得苦,明里暗里帮着自己。
想起刚才商业街上的一幕,眼眶一热,差点儿掉下泪来。
三句两句道了谢,她连忙离开了,怕再呆一会自己真会哭出来。
只是转身的时候,郭霞恍惚间听见了一声猫叫。
再回头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有了这趟“意外收获”,买菜明显宽松些。
走的时候路过一家布料店,郭霞进去想给小王家姑娘淘一块好看的料子。但还没开始逛,她就被门口挂的一抹红吸引了。
那抹红是暗调的,像浓稠的血,在昏暗无光的店铺里炸亮了郭霞的心。
有多久没给自己做过一套裙子了?
三年还是五年?
想起儿子嫌弃厌恶的眼神,郭霞鬼使神差地付了钱。
也是想要改变的吧。
即使生活在淤泥里,口鼻都被塞满无法呼吸。
也会想要伸向外出一只手,挣扎着看看头顶湛蓝的天。
只是还没开心两秒,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了她回家的路。
郭霞慌不择路地跑向一处公交站点,将新买的布料死死抱在怀里。
她没有带伞,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雨疯了似的倾泻而下,连不远处的车灯都有些看不分明了。
“这什么鬼天......”
郭霞将剩下得话吞了回去,差点儿咬着舌头尖。
因为她刚刚发现,公交站点不只有她一个人,三米外还站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很高,看上去身形有些消瘦,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色唐装,脸白的可怕,活像是画本里的白面鬼。
最怪异的地方,是那人手里还拎着一柄黑伞。
带伞还躲雨,郭霞咽了口吐沫,小心向旁边挪开了一些。
“你好。”
郭霞一抖,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讪笑着偏过头去,再三确定发现那人真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你好,有事吗?”
“需要伞吗?”阑先生尽量笑得彬彬有礼,可刚才散出大量阴气导致皮肤白的吓人,再被黑色唐装一衬,活像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一样。
郭霞:“......”
被夹在伞里的黑毛兔:“......”
“不......不用了!谢谢!”郭霞一边摇手一边惊恐地向后退。
阑先生明显有些受伤,但话还得继续说,他又将嘴角咧开得更大了,向前一步柔声说道,“你不要害怕,我是来.......”
“啊——!”
还没等他说完,郭霞大叫一声直接冲进了雨里。
她宁愿淋成落汤鸡,也不愿意跟这个诡异的男人共处同一片屋檐了!
“.......帮你的。”阑先生坚持说完剩下的,轻叹口气,随即朝天空招了招手。
雨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小直至停止,乌云消散,月光重新露出一角。
黑色飞鸟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在肩膀上。
“爷,我能下次干点别的吗?”鸟喙一下下顺着毛,乌鸦不满地嘟囔着,“我好歹也是只千年大鹏,成天让人下雨下雨,我又不是雨神手里的泼水盆儿。按阳间的话讲,您这叫大材小用!”
“那你去把那只白面鬼扇回地府怎么样?”
阑先生保持着刚才笑容转过头看它。
乌鸦被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变了副脸,谄媚地贴上来使劲儿蹭着,“您说什么呢,那可是白无常~下雨挺好的,我就爱下雨~嘿嘿嘿.....”
黑伞重新撑起,圆滚滚的胖兔子掉了下来被稳稳接住。
阑先生望着郭霞逃跑的方向,第一次感到头疼。
短命就算了,短命还胆小。
这可怎么办。
阴鬼不可直接伤人,他也一样。
天理循环,若是处理不当,别说帮了,恐怕还会害了郭霞。
只剩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