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霞一路小跑回家,直到把门关严实了才逐渐放下心来。
“我的天老爷,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吓人的人呢?”她抚着胸口,将东西拿进厨房喃喃自语,“还穿了一身寿衣到处走........”
就跟在她身后撑伞站着的阑先生:“......”
寿、寿衣?
郭霞转了两圈,发现家里没人,陈浩出了门,陈朗朗也还没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庆幸。
把那件红色布料拿出来放在身上来回比量着,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真好看,颜色很显白,料子也舒服。
要是做成连衣裙,不比商场玻璃展柜里的那些差。
郭霞做的一手好衣服,以前还没进城时,周围几个村儿的姑娘都来找她做。
她选的颜色和做出来的版型比别家的裁缝店都要好得多。
只是后来嫁给陈浩进了城,生了朗朗,就被一句“妈妈”拴住了。
“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做饭收拾屋子,出去干什么活儿?好好伺候家里就得了。”
这是陈浩那时候最常说道一句话。
郭霞天真地接受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呆,就呆了十七年。
镜子前的手慢慢放下,拉扯动作导致脖颈处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她将新布料叠好藏进衣柜最底端,拿出红药水,脱下了上衣。
随着衣物离开肌肤,原本被包裹住的伤口全露了出来。只见她浑身上下几乎布满了淤青,大片大片连在一起,像浓重的墨,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渗出了血,变成极深的紫色,那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造成的。
阑先生垂下眼,离开了卧室。
“去看看陈浩在干什么。”
“是。”
乌鸦化成一道黑气,从窗缝儿卷了出去。
阑先生手一抖,将伞收了起来,抱着黑毛兔静静站在客厅里观赏着墙上挂的一张全家福照片。
郭霞上药上得很慢,从卧室里出来是半小时后了。
她一手拿着小药箱,一手拎着换下来的衣服,在推开卧室门后猛地僵在原地。
那个在车站看见的神秘人,此时此刻正距她几步远的地方沉沉地盯着她看。
郭霞心脏骤停,仿佛已经直接在第二天新闻头条里看见自己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阑先生抬手打了个响指,把她剩下的尖叫全都堵了回去。
毕竟是居民楼,让她喊出声会有点麻烦。
而且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郭霞张着嘴,发现自己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惊恐地朝后退,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你不用害怕,郭霞,我是来帮你的。”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几米远,但那人极低的声音像附在耳朵边儿上,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巨大的恐慌在胸口蔓延,郭霞捂着嘴,脑海里蓦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不是人。
过于苍白的脸,瘦骨嶙峋的样子和宽大的寿衣。
郭霞想起小时候老人给自己讲的有关于饿死鬼的故事。
阑先生:“.......”
他看着眼前女人马上要吓过去的模样,连眉心都蹙了起来。
“你不用害怕,要是我想害你,你可能都走不出那个车站。”
阑先生一下一下顺着怀里胖兔子的毛,语调里透着股漫不经心。
郭霞楞了楞,的确是,他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想要自己的命岂不是更简单?
“所以,别叫,可以么?”
郭霞惶恐地点点头。
今天真是活见鬼。
下一秒,她感觉喉间一松,
“我......我能说话了?”
阑先生没答,仍旧保持着原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似乎从打了照面开始,这男人就没怎么动过。
郭霞胡蹦乱跳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缩在角落,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你......你一直说要帮我,帮我什么?还有,受.....受人之托,请问,请问受谁?”
父母去世的早,来了城里很少回家,亲戚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
郭霞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惦念着她?
阑先生忽略了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太黑太沉了,郭霞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仿佛被吸进了黑洞里。
“疼么?”
阑先生终于开了口。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却让郭霞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外面有邻居踩着楼梯上上下下的声音,有隔壁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有电视在滚动播报的声音,万家烟火气顺着门缝儿溜了进来,唯独她家。
唯独她家。
郭霞从地上坐了起来,后背在隐隐发痛。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不是没想过要逃,也曾认真提出过“离婚吧”。
但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毒打和丢不下的儿子。
“朗朗很聪明,他小学总是考年级第一,连老师都说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苗子,让我们一定要好好培养。”郭霞抹了抹流出来的眼泪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就想啊,无论如何都要让朗朗考个好大学,让他以后能体面的、开心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我们这一辈没本事,穷,但我不能让他也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郭霞仿佛穿过了面目全非的事实,回到了生产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陈朗朗很丑,皱皱巴巴的皮肤,青紫色的脸,粘腻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像个丑陋的小老头儿。
但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时郭霞就明白,这是她的全世界。
“我没有钱也没有工作,我带不走朗朗。”
所以宁愿留在这里,忍受一切。
“谢谢你,是我自愿的,不用救我。”
说完,她扯出了一个近乎绝望的笑。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笼子的钥匙在你手里。”
阑先生看向窗外,在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半垂的长睫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你说什么?”
郭霞每太听明白。
“我说,想不想去看看真实的世界?”
阑先生转过头,苍白的唇上第一次有了血色。
“去看看笼子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