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一家高档会所里时,郭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胖兔子,又抬头看了看撑开的黑伞,大脑直接宕了机。
前一秒还在自家的客厅里,只是下意识接过对面那人扔过来的黑毛兔,眨眼间她就站在了这家会所的走廊上。
脚下是暗红色的丝绒地毯,上面还印着会所的名字。
观澜公馆。
郭霞是认得这个名字的,因为这家店太出名了,是整个城市了最高端的娱乐会所。她偶尔穿过市中心时,曾远远看见过几次。
金碧辉煌,奢靡高级。
她偏头看了看一同站在伞下的人,茫然地想,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无论在不在笼子外头,她都消费不起。
“那.....那个......”郭霞抱着兔子的手紧了紧,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我姓阑,”旁边的人笑了笑,“你可以叫我阑先生。”
郭霞被那一笑笑晃了神,她发现,眼前人已经不像刚才似的那么骨瘦嶙峋的了。相反,他的皮相长得极好,眼型长且薄,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又黑又深,透着股妖异的美。
不得不承认,郭霞的防备心被这近距离的一眼消下去不少,再加上怀里的兔子温顺可爱,指尖触及到了微高的温度,毛发柔软蓬松,像抱着团暖烘烘的毛球。
还没等她接话,阑先生越过她朝前递过去一个眼神,低声说道,“看吧。”
郭霞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瞳孔猛然一缩。
“今天谁都不许提前走啊!谁走谁就是不给我面子!”
“哈哈哈,李旭,就你那点破酒量谁还不知道呀?没准儿你连陈朗都喝不过呢!”
“放屁,我能喝不过他?欸欸欸欸,服务生,刚才我点的那些酒,再给我照原样来一份!”
“哎哟哟~李公子今天可是要大出血了呀~!”
“哈哈哈哈......”
大约有七八个男男女女迎面走来,全都是半大的孩子,勾肩搭背笑嘻嘻地穿过长长的走廊。
陈朗朗个头儿不算出挑,穿着相比之下也很平庸,但郭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赔着笑跟在队伍最后头,脸上是被人用来打趣的尴尬。
周围没人跟他走并排,都是三三两两有自己的同伴,早些时候在KFC门口看见的短裙少女,此时正被为首那名少年搂着,走在队伍最前头。
这个情形只有一个词能形容,
跟班。
郭霞的眼眶倏一下红了,她张了张嘴,想上前叫儿子一声,想带他回家,但两腿却像被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喂李旭,你们家这是不是重新装修了啊?”
此时为首的男孩子已经走到了郭霞身边,径直推开了左侧的包厢门,听到后面同伴的问话转过头来应道,“嗯呢,两个月前刚装修好的,怎么样?是不是比原来气派多了。”
后头问话的人点点头,“是,还是阿姨操刀?”
“那可不?”李旭洋洋得意,“我妈的审美没得比,来来来,今天我生日,都敞开了玩儿啊!”
郭霞怀里的兔子忽然伸长了耳朵,当陈朗朗低着头从身边走过时,她脑海里蓦地炸出一句话。
“凭什么?!”
郭霞一愣,摸了摸脑袋,里面像是插了根耳机,那声音无比清楚.......且熟悉。
是儿子的声音。
她诧异地抬头,看见了陈朗朗微微颤抖的后槽牙和晦暗不明的眼神。
“凭什么我的妈是那样的?!”
紧接着又是一句。
“好烦!好恶心!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一个有钱的妈?凭什么我妈又蠢又穷又丑!!”
郭霞明白过来,这些是儿子内心的想法。
她怔怔地站在陈朗朗看不见地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郭霞拨通了一米外儿子的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陈朗朗烦躁地皱了皱眉。
旁边有好事儿的凑上来看,看清后笑嘻嘻地说,“哎呀,快接啊,你妈打电话来查岗啦!”
刚刚进包厢落座的李旭抬起头阴阳怪气地接话道,“怎么?你妈不用洗衣服了?哎,家庭主妇就是好啊,哪像我妈,这么忙,成天见不着人,除了给我打钱以外什么都不管我,啧啧~喂,陈朗,要不要叫阿姨一起来玩呀?反正阿姨有的是时间。”
“哈哈哈哈哈哈......”
郭霞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她一直看着朗朗,看他黑着脸按掉电话。
按掉第一次。
按掉第二次。
第三次的时候,陈朗朗走到拐角,压低了声音,满脸的烦躁和厌恶,
“干什么?!有病吗一直打打打!烦不烦!”
郭霞颤抖着开了口,声音里拼命压抑着哭腔,
“儿子,你什么时.....时候回家?”
“晚上就回去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怎么那么烦!”
-你怎么不去死啊!烦死了烦死了!
第一句是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第二句是在脑海中响彻的。
陈朗朗直接挂断了电话,从郭霞身边擦肩而过。
“怎么不出个车祸直接把她撞死啊,还能得点赔偿金,每天每天看见她,都要恶心死我了。”
这是儿子内心里的最后一句话,随即就是被关紧的包厢门。
黑毛兔收起耳朵,耷拉下眼皮懒懒得重新窝了回去。
半晌,它才感觉后背有些湿。
毛发一湿就不舒服,胖兔子重新睁开眼向上看去,正对上郭霞决堤的一双眸子。
这就是笼子外面的世界吗?
她想。
如果这才是真实,那她活一辈子,完全活成了一个笑话。
“要不要出来,由你自己说了算。”
阑先生清亮的声音钻入耳廓,
“需不需要帮忙,也由你说了算,郭霞,钥匙在你手里。”
钥匙在我手里。
郭霞放下手机,缓缓地蹲了下来。
她已经站不住了。
“我能不能......问您一件事情?”
女人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阑先生垂了眼,应道,“当然可以。”
郭霞的手指擦过手机屏幕,屏保一瞬间亮了,显出上头陈朗朗笑容满面的一张脸来。
她直直地看着,轻声问,
“请问......是谁找上您来帮我的呢?”
还有谁会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