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先生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都是你曾经留下的善意。”
郭霞茫然地看着他,不太明白。
“考虑好了吗?”黑伞稳稳地撑在头顶,阑先生垂眼问道。
郭霞再次看了眼手机屏保,脸被屏幕照的时亮时暗,
“想好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那就......麻烦您了。”
包厢外是流水一样呈上的各式各样的酒,包厢里是party愈来愈烈的气氛。
郭霞就在谁都能看见的位置,又在谁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怀里的黑毛兔捋了捋长耳,然后慢慢的、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伸长成了她的模样。
她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前半辈子真的白活了一遭。
另外一个“自己”忽然朝向她伸出了两只手,郭霞下意识上前握住了。
随即便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那只化成人形的兔子居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脸贴上脸的时候,郭霞猛地听见一声很轻的猫叫。
那声音太轻太低了,以至于像是个错乱的幻觉。
郭霞倏然间想到些什么似的,一下红了眼眶。
是......你们吗?
是你们,在帮我吗?
想都没想,她反手抱住了另一个“自己”。
触感很软,软到不真实。
的确不真实,因为在郭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忽地钻进了自己身体里。
活像是被她给摁进去的一样。
郭霞呆住了。
“你该回家了。”
记忆中最后留下的是阑先生浅笑的一张脸和这句话。
*
十几公里外某条昏暗的小胡同里,一扇玻璃门从里被推开,一齐钻出来的还有一道嗲里嗲气的女声。
“浩哥不再玩一次了嘛~~~人家等你好久了呢~~”
陈浩一边揣起剩下的钱,一边顺势摸了一下那名女郎的屁股,猥琐一笑,“你他妈真是越来越骚,这个月不行了,家里那傻逼娘们儿催的紧,等下个月吧!”
“那浩哥你慢走呀~~”
陈浩走出胡同时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很低地骂了一句,“草,昨天给茵茵刷太多了.......对了,明天去把洗衣机卖了去,反正用不着。”
在他头顶的位置,有一只黑色飞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随着陈浩一只脚迈出胡同,飞鸟双翅一振飞向天空。
陈浩无知无觉,刚发泄完的他甚至看起来神清气爽,从兜里掏出根烟后给郭霞发了一条信息。
-我要喝酒,给我做几个小菜
等到公交车都来了,还是没收到回复。
陈浩拧着眉咒骂了一声,“死娘们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一直等到回家,这股气还没消。
什么时候她敢不回信息了?
“妈的,再这样明天就把她手机卖了.......”
陈浩骂骂咧咧打开门,却被里头的景象惊楞了一下。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菜,一道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见门开的声音,郭霞转身朝他笑了一下。
“回来了?快来吃吧。”
陈浩怔怔地看着自己身边睡了十几年的女人从厨房里端了一盘菜出来,头发绑得很高也很利索,脸上依旧是素面朝天,但........
被头顶浅淡的暖黄色光一照,照出一丝难以名状的陌生感来。
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就是不太一样,跟平时,跟之前,跟自己脑海里讨厌的那个样子。
这种陌生感让陈浩满心的怨愤都憋了回去。
“楞在那儿干什么呢?不进来?”
郭霞看着他打趣,语气自然,身上平时看着皱巴恶心的围裙此刻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陈浩鬼使神差地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餐桌前,刚刚坐下面前便摆上了一瓶酒。
“今天手机不小心摔了一下,只能看见信息没法回。”
郭霞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陈浩的注意力瞬间便被“手机坏了——要修——要花钱”吸引过去注意力。
“怎么摔得?!我他妈就知道你.......”
“不小心摔的,小王的老公会修,明天送去让他帮我修就行,不用花钱。”
女人仍旧是笑着的,甚至可以说近乎温柔的。
陈浩剩下的话又被噎了回去,一股越来越重的违和感在心底蔓延。
一顿酒喝得索然无味,吃完后陈浩照例往沙发上一倒,翘起二郎腿看电视。
只是今天他两眼一直在往家里另一个人身上瞟。
衣服还是那套衣服,身高也没变,脸也还是那张脸,但就是哪儿不太一样了。
说不上来,这感觉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刺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这人人品挺差,没想到第六感还挺强?”
窗边黑伞下,乌鸦惊奇地说道。
黑毛兔上了郭霞的身,等于给她开了一扇门,仅凭凡人一双眼不可能看得出来端倪。
没想到这个陈浩居然有觉察。
阑先生将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他心底蓦地响起白无常说得那句话。
“郭霞大限将至,就在三天后,死于陈浩手下。”
难道.......
可是,怎么可能?
屋内郭霞麻利地收拾碗筷,走向厨房,小心地将家里所有餐具都拿出来擦了一遍。
等擦到几把菜刀时,用时格外久些。
白炽灯直直打下来,刀面反着刺眼的白光。
女人半张脸映在刀面上,映出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忽然,外头传来陈浩的一声喊。
“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郭霞不动声色放下刀,将面上的餐具一一收好后回道,“他还在外面玩儿。”
外头的人一顿,然后是越走越近的脚步。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面玩儿?你手机不是坏了么?”
陈浩的脸出现在厨房门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那时候还没坏。”
郭霞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盘转过身,嘴角勾着笑,
“那时候手机还没摔,跟儿子打过电话之后才摔的。”
惨白的地砖将灯光反射回去,照的郭霞面孔像失了血色一般。
陈浩扒着门框,家里有窗户没关,秋日夜里的冷风一吹,他后背猛地窜起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