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柯岚短促的笑了一声。她无视男人投来的视线,迈步走到了他的斜前方,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落魄的模样,“白先生可能不太了解,在我们东区,说无聊的谐音梗可是会丢命的。”
她嘴上说的彬彬有礼,脸上却是一派的满不在乎,就连笑容都像是一张坚硬的假面,透着几分兔死狐悲的虚伪。
白严闻言像是被刺到般死死盯着柯岚,睁大的眼角几乎要裂开溢出血来。这副模样不可谓不渗人,偏偏他的对手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
“我知道你恨我,”柯岚收起了刺痛对方神经的笑容,“但既然你今天站在了这里,不就意味着你有着凌驾于仇恨之上的坚持吗?”
“你倒是很自信。”白严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柯岚嘴角微勾,“如果一个孤立无援的人连最后的救命绳索都要抛弃的话,那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郭揽华死后,你在民兵团已经处于边缘位置了吧?”
或许是郭揽华这个名字刺激到了白严,他粗喘了几声,眼睛瞪的通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起她?!”
“想要光用语言交流果然是行不通……”见到商谈对象两次三番的陷入情绪化,柯岚叹了口气,然后左脚踏出一步,按着白严的脑袋用力把他掼到了墙上!
“如果不是没得选,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这个废物浪费时间。”她单手按着男人的脑袋,手指下感受到了滑腻的血液,“没错,郭揽华是我杀死的,但是害死她这件事你难道就没有份吗?”
白严的眼球在青年的手掌下转动,四肢也跟着微微颤动,似乎是想要挣扎。柯岚见状凑近了他,在耳畔轻声说道:“你告诉郭振天,你是为了调查站台上出现的人影才离开的队伍,才没能救下他的宝贝女儿。可你不知道吧?那天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那天的站台上根本就没有人,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问题又转了回来——你为什么要说谎?”
感受到男人在瞬间僵硬,柯岚顺势将他甩在了地上。
“算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她单手插入裤兜,对着地上的猎物一侧头,“在敌方的大本营里特意甩开妻子搞失踪,怎么想也只有通敌一个解释吧?怎么?靠着妻子上位之后,又觉得她太过强势碍眼了?”
谁知原本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白严听后竟然发出了一声怒吼,“我没有!”
“哦?”柯岚挑起了眉毛。
“……我和你不一样。”白严扶着墙颤巍巍的站起来,额头上的血一直流到了脖子,“我这条命是团长和揽华给的。我绝对不会背叛他们……!”
柯岚听后笑了起来,“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也难怪郭揽华英明一世,却被你哄的五迷三道,还搭上了一条命。如果你真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忠诚,就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去哪里了吧。”
“我……我……”白严闭着眼,牙关咬得死紧,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与你无关!”
逼成这样都不肯说?
柯岚心里愕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指控白严背叛郭揽华只不过是她用来攻讦对方的说辞,毕竟她身为真正的杀人凶手,想要跟苦主携手合作,就必须把对方从正义的天平上拉下来,才能在仇恨之上建立微弱的平衡,也能为之后的讨价还价铺垫优势。
她没想到的是,白严竟然真的有问题。
“原来如此,你有秘密。”她对着男人下了定论,“你有一个无论是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是亲如生父的岳父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为什么呢?”她一边步步紧逼,一边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因为你一旦说出来——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全部?”
“柯澜!”被逼到绝境的白严怒吼一声。
“好好好,我不问了。”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柯岚举起手向后退了一步,“我们再聊回老话题——”
“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了。”白严打断了她的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果然还是应该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白严。你没有这个本事。”
柯岚的语气像是在跟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讲道理,充满了无奈。
“郭揽华的势力建立在她个人能力和她身为郭振天女儿的身份上,而你作为她的影子军师,即便经常出谋划策,也是躲在她的身后。因此,你接收不了她留下的势力,他们认为你不配。”
见到白严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柯岚就知道自己已经直中要害。
“但是你现在非常需要人手吧?”她一摊手,“你已经察觉到了,那些躲在民兵团团结表面下的汹涌暗流。”
“郭揽华活着的时候,她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没有人能撼动她的位置。可当她死了……所有人的心思就都活了。”
“这世上不存在完全没有矛盾的团体,有的只是被共同的理想和利益压制的私心和私欲。”向前一步,柯岚走到了白严面前,俯身凑近他的耳畔,“郭振天老了,他快要压不住他那群老兄弟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白严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是你忘记了,我曾经也是西区的人。”柯岚回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郑冒吗?当初就是他把我父母的住址卖给了佣兵。或许我应该送你下去谢谢他?毕竟他没有贪图那几顿酒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柯澜,郭揽华也不会死,不是吗?”
“当初郭振天放任手下,现在他痛失独女,这不正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吗?”
白严的瞳孔随着青年的话语一缩,他失力般踉跄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了沉重的喘(息),“……或许真是这样,但这并不是团长的错。”
他呼吸越急促,语速也越快,“西区之所以会成为今日的西区,而不是沦为东区的附属,并不是因为民兵团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团长他——是个好人啊!”
“郭振天是一个愿意收养无亲无故的孤儿的好人!是一个不愿意压榨弱小的好人!是一个把朋友当亲兄弟的好人!所以大家才愿意跟随他!才愿意聚集在一起抵抗柏思流!才有了现在西区啊!”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跟我合作了吧?”面对男人的宣告,柯岚神情漠然,“毕竟以民兵团四分五裂的现状,郭振天变成光杆司令指日可待。”
“你说得对。”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严艰难的认可了她的说法,“那群利欲熏心的家伙迟早会从团长手里夺走一切,我绝对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可事到如今,谁也不会束手就擒,想要阻止他们,就只能杀掉他们。”
他饱含杀意和痛苦的语调逗乐了柯岚,她摊了摊手,又恢复成了开始的轻松状态,“这就对了嘛,瞧,我们浪费了多长的时间。”
“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吧。”她笑眯眯的说道,“西区要为了继承人的位置决一高下,我们东区也好不到哪里去。托溪水街谈判失败和我那位好大哥的福,先生对我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为此我需要大量的功勋去巩固地位。对于我们来说,再也没有比除掉西区的小虫子更有力的功劳了。”
“这是一个互赢的机会。你提供给我情报,我帮你去杀掉想要推翻郭振天的家伙,是不是听起来很合算?”
白严咧了咧嘴,“听起来像是顿白吃的午餐。”
“怎么可能?我可是周扒皮的代表人物。”柯岚微笑着补充,“我也有那么几个小跳蚤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捏死,到时候就需要仰仗我们的白团长了。”
白严变了脸色,“我并不想当团长。”
“话可别说太满,”青年不以为意的说道,“郭振天已经老了,郭揽华又死了,除掉了那些老顽固以后,你打算让谁去继承组织?总不会天真到以为外人能跟你一条心吧?”
白严的身体又僵硬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柯岚一步步走近自己。
“你是郭振天的女婿,又对他忠心耿耿,还有比你更好更适合的人选吗?”
青年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绊脚石我来除,保准你手上半点血也不会沾,事成之后你也大可以找我报郭揽华的仇,我随时都接着,而你要付出的仅仅是杀掉几个东区的小喽啰而已。毕竟就算是内定的继承人,也要为组织作出贡献吧?”
“只需要向我透露一点点信息,暗藏祸心的蛀虫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郭振天可以在他的团长宝座上安享天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危机四伏,甚至没有来自东区的实质威胁,他需要烦恼仅仅是明天要怎么跟我们打嘴架,这难道不是你最渴望的未来吗?”
白严动摇的眼神告诉柯岚,他被说动了。
“你要保证,你必须保证,”他嘶哑的说道,“不会对团长出手……否则,我就算下了地狱也会爬出来杀了你。”
“ 不光如此,我还可以向你承诺更多。”柯岚将左手搭在男人的肩膀,“我还可以完美的帮你掩盖那天的真相,将站台的秘密带入坟墓,你永远都会是郭振天的好女婿,也是郭揽华的好丈夫。”
白严对此的回答是惨笑一声,“我知道,我不是。”
“那么——”她冲青年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白严抬手握住她的,“合作愉快。”
看着对方与自己交握的手,柯岚心下松了一口气。联系白严于她而言是一场豪赌,能够促成最好不过,等于是给自己开拓了一条新的信息渠道,也算是留下了一条后路。
她这么想着,听着仓库外传来的鸟鸣……等等,地下城里怎么会有鸟鸣?!
“……白严,你太令我失望了!”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喟叹,仓库大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浩浩荡荡的人群涌了进来,将门口死死堵住,而在人群的最后,郭振天缓缓走了进来,他面沉如水,像是一座石膏打造的雕像。
见到来人,白严触电般收回了手,面露纸色,嘴唇颤一直在颤抖,可直到被人围了起来也没有吐出半个字。
也是,他被人抓了个现行,再说什么都过于苍白。
“郭团长来的好巧,”柯岚扫了一圈来者不善的民兵团成员,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劲给她打眼色的云照,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郭振天身上,“看样子你也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相信自己的女婿,亏他还一心为你着想,想要那些铲除对你阳奉阴违的手下。”
“柯澜,你杀我女儿不够,现在又打算挑拨我们翁婿的是非吗?”郭振天沉声说道。
“我杀贵千金只是听命行事,您说的我像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狂。”柯岚叹了口气,“我头顶可是有一位不容违抗的暴(君)呢。大家都是在瀛洲讨生活,就不能互相理解吗?”
郭振天被她强词夺理的话顶的面皮抽搐了几下,极力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以命偿命,我就理解你。”
“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柯岚竟然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我的父母死在了西区,这是两条命,我杀死了你的女儿,这是一条命,这样算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柯澜!”郭振天怒道,“你算算这些年杀了我西区多少人!竟然还有脸说这话!”
“哦?”柯岚一脸惊讶,“原来那些还能算是人吗?我还以为自己义务除虫的行为会受到感谢呢,毕竟您可不好意思动手,不是吗?”
把郭振天气的脸色涨红,她还意犹未尽的补上了一句,“顺便问您一句,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位通敌的女婿呢?把他当做欠下的人命抵给我?”
深吸一口气,郭振天深深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白严,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家事,家丑不外扬,就不劳你费心了。”
“家事啊……”柯岚若有所思的重复道,单手抓住脚边的白严,用力将他拉起挡在身前,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尖抵住了男人的喉结。
“家事?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讥讽道,“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难道是用一句家事就能打发的?你再问问你周边的那些好手下,白严的背叛难道是一句家事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他刚刚可是想拿他们的命保你的命呢。”
没有人回答柯岚的问题,但他们闪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郭振天看着沉默的下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既然你们不打算轻饶他,不如就把他的命抵给我吧。”柯岚又把匕首往白严脖子上贴了贴,“这样你们欠我的命不就还清了吗?”
“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提议吗?”她一边挟持白严一边冷声说道,“我问你呢,躲在我身后的这位。”
此言一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摸到二人身后的偷袭者悻悻的停下了脚步。
岚拉着白严一个转身,以墙为靠面对着数量庞大的敌人,看到以偷袭者身份粉墨登场的云照时扬起了眉毛,“还知道声东击西,贵团真是后继有人。”
“柯少谬赞了。”云照的脸皮堪比城墙,丝毫没有被识破的窘状,“白严已经是西区的叛徒,你难道以为抓他有用吗?”
“有用没用你说的可不算。”加重力道镇压住白严的挣扎,柯岚甚至还有心情微笑,“看看你们老大难看的脸色吧,他可舍不得这个误入歧途的半子呢。”
云照依言看向郭振天,果然看到了后者脸上遮掩不住的铁青,显然与口头上的冷硬不同,从内心出发,他还是想要保住白严——哪怕他差点就与杀妻仇人同流合污。
“想要保住好女婿这条命也容易,”柯岚用刀尖在白严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只要我安全了,他自然也安全了。”
她笑着与郭振天对峙,任由刀尖没入白严的皮肤引出一连串血珠滴下。
“……当年揽华跟我说过,你天生就适合这里,让我不要默许郑冒对你的苛待,”郭振天沉默了许久,开口却提起了不相关的话题,“可惜我半点没有听进去。”
“你觉得我适合这里?”柯岚一愣。
“你难道不合适?”郭振天讽刺道,“你这不择手段的德性简直和柏思流一模一样。”
这回换柯岚沉默了,她半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你说的对。这才是令我感到恐惧的地方。”
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大学生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取人性命的恶徒,她只用了区区一周。
郭揽华不愧是郭振天最引以为豪的女儿,看人的眼光,准的吓人。
在场无人能听懂柯岚的意思,但他们都能看清她的动作。在他们眼里,青年手腕一正,原本抵在表皮的刀刃一点点的探入了白严的脖颈,血液顺着刀身流下。
他竟然在这一瞬间就对白严起了杀心!
郭振天脸色顿时大变,刚想制止就听到一声响亮的“住手”已先一步呼出,而发声人拨开层层人群,走到柯澜面前一把摘掉了头上的棒球帽,露出了一头黑亮的长发,还有如利剑般的眉毛。
“真是稀奇,”柯岚一见她就笑了,“咱们东区顶顶有名的花木兰怎么跟西区的臭男人混在了一起,难不成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实在耐不住寂寞了?”
“柯澜,”揭开了伪装的陈晓涵正色说道,“你不能杀他。”
“哦?‘犹大’小姐有何指教?”她笑着问道。
“把民兵团引来这里的确实是我,但我并不是要和西区一起围杀你。”陈晓涵一摆手,不少人自发的从民兵团中脱离,站到了她身后,“我奉先生的命令在追踪白严,碰巧搞砸了你的交易而已。”
“呃……”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辖制的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随便乱动的话,我可不保证你的声带完好无损。”柯岚说完又看向陈晓涵,“你说先生的命令?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对这个废物手下留情的。”
陈晓涵瞥了一眼流血的白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很好奇,郭揽华死的那天白严去哪里了吗?答案很简单,他和先生在一起。”
“在宴会结束以后,他找了去查看站台的借口,回到了控制中心,这也是你为什么一直没能捉到他的原因,那天他是由我送离地铁站的。”
“为什么?”柯岚沉声问道。
“这本来是先生的私事,”陈晓涵闭了闭眼睛,“但事急从权,提前告诉你也无妨。”
“先生年轻时曾短暂的有过一位情人,这位情人离开后,瞒着先生生下了一个孩子,而白严……就是那个孩子。”
“白严一直不承认自己的身世,但哥哥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白严,是先生的亲生儿子。”陈晓涵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不能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