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都不会做。”
柯岚一边说一边垂下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双虽然已经属于自己却无比陌生的手。骨结分明的手指修长又有力,能够轻易的将不薄的病历变的皱皱巴巴,而指肚位置又有着一颗颗薄茧,她努力克制着不去猜想它们的由来。
“女、女大学生?”
安德斯的表情活像看到一头哥斯拉在跳草裙舞,他控制不住的舌头打绊,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没让表情过于狰狞。最后他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走上前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前没有察觉到你还有这样的需求是兄弟我不好,”他无比沉痛,“放心吧,以后过春节我都送你小裙子……哎哟!”
柯岚收回了自行动起来的胳膊,陡然有点心虚。
假如柯澜还在,一定很想把他们两个剁碎了喂鱼。但比起“对不起,我其实是从平行世界魂穿来的”,“有的人杀人越货还斗狠,其实心里住了个小公主”就听上去靠谱多了。
这都是活下去必须要付出的牺牲啊,她如此自我安慰。
“既然如此,那我就简单介绍一下这座城的基本情况。”揉了揉头上的包,安德斯总算讲了点正事,“瀛洲不存在官方组织,最初的建立主要是依靠了两支民间社团。如果将整座地下城以东西为界分成两部分,那么东边以柏先生马首是瞻,而西边则是民兵团的地盘。”
对于秩序崩坏这件事柯岚倒是没流露出多少惊讶,她只是冷静的问了下去,“我之前听到你叫人去通知那位柏先生,这两艘大船我总能沾上一艘。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通知他来杀我的吧?”
安德斯笑而不语,而没等她继续追问,规律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等到规律的三声“咚”响完,医生才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请进”。于是本就不甚结实的门板被人从外推开,来人先是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站在左斜位的安德斯,等到目光转到右下的柯岚时脸上就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用毕恭毕敬的语气说道:“柯少爷,柏先生听说您醒了,正派我来接您过去呢。”
柯岚没有立马接话,这人身材偏矮、长相平庸,就黑黄色的皮肤和露在外面的粗糙双手来看,平日里也算不上养尊处优,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上身的白色衬衣还是下面的黑色西装裤都看不到一丝褶皱,就连脚上的皮鞋也擦的铮亮,把这间算得上破败的诊所衬的更像是垃圾场一般。
假如不是眼前这家伙有严重的洁癖,那这就是柏先生的喜好了。
品味颇高、控制欲强、生性严苛……柯岚在心里替这位未曾谋面的“柏先生”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从矮个男人的表现来看,原身与柏先生的关系显然要比柏先生与安德斯更亲近。
于是她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等一下吧。”
矮个男人闻言笑容不变,“柯少爷,先生的意思是让您立即就走。”
柯岚叹了口气,“那你总得让我穿上衣服和鞋子吧。”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矮个男人却并不买账,只听他说:“我来的时候先生便让我取了少爷的衣物,您在车上换就行了,先生最讨厌等人,这点您也是清楚的。”
这便是寸步不让的意思了。
柯岚克制住了皱眉的冲动,她眼角余光扫过安德斯,后者正靠在墙上津津有味的看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后,就轻佻的一笑,显然对眼前的这出“下马威”喜闻乐见,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呵,就这德行还自称盟友呢。
心里发出“咯噔”一声,柯岚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回面前的矮个男人。后者看似举止恭敬言行却咄咄逼人,就连那讨好的笑容也流于表面,可当二人四目相对,她还是从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躲闪,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原来如此。
是她不对,是她的反应不对。
“有这回事吗?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她侧过头对安德斯微微一笑,语调万分轻松,“看样子以前让先生等我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此言一出,矮个男人的身形僵硬了不少,他飞快的抬头瞥了她一眼,继而又把头埋了下去,像是全然没有听到。
“把衣物送过来,我要在这里换。”柯岚对王吉当说完,又回过去对安德斯似笑非笑的一歪头,“为了避免我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医生还是不要缺席的好。”
“我轻易不出诊的,柯澜。”安德斯眯了眯眼。
“哦?”柯岚故作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男人嘛,提起裤子不认人难道不是基本操作?”安德斯冲她抛了一个媚眼。
这段对话太刺激了,王吉当合理怀疑自己即将小命不保。
被人再三拒绝,柯岚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什么是尽职尽责,就是恐怕要麻烦安德斯医生去鬼门关走一趟了。”
此言一出,安德斯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二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房门合死的轻微吱嘎声传来,原来是矮个男人已经趁此机会轻手轻脚的逃出去了。
“我的名声算是被你给毁了,只希望别影响到我在姑娘中的行情。”嘴上这么说,安德斯的神情却很放松,“方才的临场反应可以给你打个高分,可惜还是犯了一项致命错误。”
柯岚闻言面色不变,从安德斯的角度来看,青年只是不置可否的瞥了自己一眼。重伤初愈之下,柯澜原本算得上红润的嘴唇只剩几分稀疏的血色,也因地下城常年不见阳光,这人从饱满的额头一直到精悍的上半身都白的几乎反光,就像是一块无懈可击的精钢。
换了“内芯”的柯澜到底还是柯澜,这令安德斯略感棘手。
“一点表情没变?这么成竹在胸?”他心念一转,调侃的话已经脱口而出,然后遭到了调侃对象干脆利落的打断。
“哦?”青年双手放入裤兜,“我的错误是什么?”
大概是也清楚轻重缓急,安德斯这次没有卖关子,“是称呼,柯澜一向喊柏先生为父亲,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样的‘先生’。”
……父亲?
柯岚的呼吸停顿了一瞬,“……怎么说?”
“你是被柏先生从西区捡回来的,说从此将你当作儿子,”安德斯耸了耸肩,“但具体的原因,恐怕只有你们俩知道了。不过除你之外,他还有另外的养子和养女,是一对龙凤胎。”
没有心情去反驳他嘴里的那个“你们”,柯岚在心里又把方才自己与矮个男人的对话过了一遍,从对方那副既害怕又忍不住狐假虎威的做派来看,恐怕真正的柯澜与那位柏先生的关系也没有表面上那么亲热。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多问我一些问题,比如柯澜的习惯或者柏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见她陷入沉默,安德斯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毕竟去车上拿件衣服可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当你对某件事一无所知,就一定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柯岚平静的答道。
安德斯挑高了眉毛,“你不信我?”
“对现在的我而言,信不信你难道不是一回事?”柯岚耸了耸肩,越过男人径直走到门口,然后一把拉开了房门,手捧着一叠衣物的矮个男子正走到距离大门三步远的地方,在靠近一点就能把他们的对话听个正着。
“柯少爷,衣物我给您拿过来了……”矮个男人讪笑道。
“那正好,”柯岚靠在门框旁,对着他手上的衬衣和裤子上扫了两眼,“把你的衣服给我,你来穿这套。”
矮个男人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以后不禁脸色发白,嘴里支支吾吾的推辞:“这、这……怎么行呢……”
柯岚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衣服,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吧?还是说……你想要我帮你脱?”
“不不不,”男人连忙摇头,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衣服,又抬头看看似笑非笑的柯岚,最终咬着牙说道,“既然柯少这么说了,我就沾沾您的光。”
这么说完,他走进了病房,将干净的衣物放到病床后,就在二人的注视下解起了皮带。
看一名身材平庸的男人换衣服实在是很难用赏心悦目来形容。柯澜的衣服对他而言极不合身,腰身太窄而裤腿又太长,最后呈现的效果未免滑稽,滑稽到安德斯在目送男人穿着新衣服走出房门后,说话时还差点笑出声:“王吉当只是个跑腿的小人物,但也算柏先生的狗,你小心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既然是狗,又怎么会不邀宠?”柯岚拿起了王吉当脱下的衣物,扭头瞥了安德斯一眼,“出去,男女授受不亲。”
这段槽点略多的发言理所当然的获得了混血医生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一边嘟囔着“你有的我什么没有”一边走出了病房,还不忘用一声响亮的关门声表达了自己对柯岚矫情表现的不满。
门板彻底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柯岚扔掉了手中的衣物,缓缓、缓缓的蹲下身,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良久,她发出了一声气音,像是谁在哭泣。
安德斯一脸不满的走出病房,可当他的视线一对上等在外面的矮个男人,就收敛了脸上夸张的表情,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他没有起疑,请柏先生放心。”
王吉当点了点头,“我会如实向先生汇报,之后还烦请您多多注意西边的状况。”
“当日郭振天的宝贝女儿郭揽华也在场,她现在嫌疑最重,”安德斯眼神闪烁了一下,“西区想要不坐实暗杀这个罪名,眼下就不能轻举妄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柏先生的意思。”王吉当三句不离身后的老虎,活像是一只神气活现的狐狸,安德斯眉头微皱,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到吱嘎一声,病房的大门被从里推开,穿戴整齐的柯岚走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柯岚如今占据的这具身躯有着优越的身材比例,即便王吉当比柯澜矮了不少,穿上他的衣物也不算难事,就是袖子和裤腿短了不少,露出了一小截手臂和脚踝,乍看倒是带上了点流行元素。
“走吧。”她如是说道。
“怎么这么慢?”安德斯撇了一下嘴。
“没什么,”柯岚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花了点时间去找金手指。”